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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一鳴驚人(周二求追讀)

王愷看著下方屬于自己門下走狗的那些人不是愁眉苦臉、便是持筆不動,不由有些惱怒,不過是補個詩而已,怎么一個個的都如喪妣考的模樣!這是什么很難的事嗎?

庾亮是第一個完成的,待其落筆成文,便有婢子上前,齊齊吟誦:

“霜天蕭瑟動高秋,孤雁南飛聲自幽。

玉露凋傷楓林色,西風(fēng)漫卷黃葉樓。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銷愁愁更愁。

金樽雖滿意難遣,琴瑟空懸月似鉤。

憶君千里隔星漢,相思盡托蝴蝶叟。

浮生若夢誰先覺?獨對寒江一釣舟。”

婢子念罷,王濟(jì)笑著指庾亮道:“你這是春日發(fā)春心了,先前照鏡顧影自憐,傷感容顏易逝,此刻又飲酒不得消愁,倒做起春夢,叫莊周為你傳起情意了!”

言罷,高樓上的貴人名士們俱都笑了起來,指著庾亮道:“你這庾家的小子,不老實啊!日后又一風(fēng)流人物啊!”

有哄鬧的自然有分析的,左思細(xì)細(xì)品味著這首詩,道:“這是寫給君主的詩啊,不得面見、唯有夢中,但醒來成空,他是想陛下明白他的心意啊!”

潘岳低聲道:“潁川庾氏如今也不復(fù)從前的光景了,小輩們自然要奮勇爭先。”

婢子念詩時,謝廣還在奮筆疾書,不是他不記得內(nèi)容,只是這一世用毛筆的日子不長,上輩子那個謝廣練的又是小篆,因此眼下的字跡稍稍有一點別具一格。

寫楷書的時候,不是寫小了糊成一團(tuán),就是寫大了飛出紙面,總之,看得一旁的樂廣眉心直跳,作為一個擅長書法之人,辨認(rèn)丑字對他來說實在是一種酷刑。

隨著一支支筆擱下,婢子們也誦了一篇又一篇詩作,有仿古樂府詩體的,有參照《燕歌行》的,但俱都比不過最先擱筆的庾亮。

王愷瞪著底下的士人,眼睛都瞪酸了,那么多的人,作一首像庾亮那樣水平的詩很難嗎?居然一個都不成,明明寫贊詩寫的又順又好,怎么換個內(nèi)容就一瀉千里了!廢物!統(tǒng)統(tǒng)都是廢物啊!

想到自己搭出去的車渠碗,王愷只覺得心肝作痛,那可是他求了陛下許多時日才得來的啊!

正在眾人聽著水準(zhǔn)平平的詩,開始有些頹靡厭倦時,沙漏已將去盡,謝廣將筆一放,突然站起,高聲道:“我也作好了,煩勞諸位一聽!”

眾人精神一振,不知此孩童是否能再度驚人。

婢子們盡力辨認(rèn)著左伯紙上的墨跡橫飛,待心中有數(shù),訝然地悄悄望了一眼眼前白皙俊俏的小郎君,這才高聲齊誦道: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剛起開篇,便不同凡響,眾人正想開口評析一二,又怕錯過了下文,只得強按捺住急躁,繼續(xù)往下聽。

“長風(fēng)萬里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

百家爭鳴詩風(fēng)雅,其間莊列自清越。

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覽明月。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fā)弄扁舟。”

“舟”字剛剛從婢子的唇間吐出,無論高樓、無論溪畔,皆是嘩然一片!

“此詩意境之開闊,猶如昔日對酒當(dāng)唔唔唔唔唔······”

潘岳出手如電,幾乎是瞬間捂住了左思的嘴,拽著他往樓閣一側(cè)靠去。

眾人沉浸在詩中,一時間已然忘卻了外物,尤其是開頭的“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和最后的“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fā)弄扁舟”,直截了當(dāng)?shù)貨_擊到在場眾人的心靈!

太放達(dá)了,太不羈了,太符合此時的審美了!

“好詩!好詩啊!昨日棄我,我便棄昨日,可今日憂我,我又能如何呢?這發(fā)端寫的好啊,昨日逝去、今日接踵,日日如此,從不停留,如何不叫人矛盾郁結(jié)?”

“哎!這詩不落俗套,一波而三折,雖言郁結(jié)于心,但非人心狹窄,又顯露其本心慷慨,有懷壯志。可惜欲上青天覽明月本就是不可能之事,此愿永不得成,因而再生不可消解之愁。水既不可斷、愁既不可解,無可奈何,不得成全,于是任達(dá)而去,散發(fā)于扁舟,不失為一樁雅事啊!有名士之風(fēng)也!”

“此小郎究竟是誰家子!如此一鳴驚人,合該叫洛陽再紙貴一次啊!”

人流向著謝廣涌動,高樓上的人們此時不復(fù)先前的居高臨下,紛紛下了樓閣往溪畔而來,為謝廣而來!

樂廣看向謝廣的目光,已經(jīng)由看璞玉變成了看美玉,他強抑住激動,拍了拍新徒的肩背,大笑道:“我雖不賦詩,卻已得珍寶矣!”

謝廣一邊向老師謙虛,一邊又望向父兄的位置,目光相及時,對著他們大大一笑!

我們家以后,也能收到名士宴游的帖子了!

在眾人喧雜之聲中,王戎猛地閉上了眼睛,他等到了全詩,然后不可避免地——

他想到了阮籍。

當(dāng)年曹魏傾頹、司馬家清洗朝臣與名士時,阮籍說:“朝陽不再盛,白日忽西幽”。

當(dāng)竹林幾乎不再集會時,他聽到的關(guān)于阮籍的消息,便只有他率意獨駕、窮途慟哭的傳聞。

他不理解阮籍為何不愿意順從司馬家,兩人漸漸疏離,阮籍說:“孤鴻號外野,翔鳥鳴北林”。

最后阮籍的死,他也是不理解的,只是寫一份《勸進(jìn)表》,為何會郁郁于心到身死?

竹林多年不復(fù),王戎也從當(dāng)年的聰慧小郎變?yōu)楫?dāng)朝侍中。

識時務(wù)的人都活下來了,竹林的風(fēng)流氣度俱都被死去的人帶走。

死是愚蠢的嗎?應(yīng)當(dāng)不是。活是懦弱的嗎?好像不是。

死要有死的決心,活也要有活的責(zé)任。

每個人似乎都有自己選擇的理由,只是有時候恰好要背道而馳。

于是阮籍向死,王戎向生。

不同的選擇同樣的在竹林中的其他人身上發(fā)生,于是死者長死、生者暫生,竹林仍在,只是七人不復(fù)。

又或許,等他們這些沉重的生者魂飄飄而去,七人又能于死國相見。

那時候,地下會有竹林嗎?

王戎睜眼,他又是侍中王戎了。

但——

阮籍!阮籍!

侍中王戎仍然難忘這個朋友。

也罷,不是說那小郎的詩是感懷阮籍故事所作嗎?他本就應(yīng)該想到阮籍的。

謝三郎、謝廣,王戎在心中默念,和在場的無數(shù)人一般,向謝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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