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廣對著送花而來的婢子微微頷首,此時送來的緞花都是大家對自己顏值的認可啊!
對此,謝廣只有一個字能抒發(fā)情感——“爽!”
萬眾矚目之下,謝廣對著叉手昂頭的王澄一笑,微微閉目,作思索狀,不等王澄面露得意,便睜開雙目,道:
“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園中幾乎是霎時一靜,隨即便是喧鬧的議論之聲,甚至驚動了內(nèi)幃的女眷遣婢子來打探,待婢子將這首詠春之詩帶進內(nèi)幃后,不過幾息,便有一雙雙婢子捧著擺滿了緞花的托盤向外園接踵而出!
一直未曾說話的王戎,看向自曲水流觴開始便笑而不語的崔洪,低聲問道:“此為那抽刀斷水郎乎?”
崔洪也低聲道:“侍中何出此言?”
王戎冷笑道:“我難道是癡子傻子嗎?洛陽還能再冒出一個詩才神童來?那神童也不值錢了。”
崔洪輕笑道:“侍中也是神童,自然善識神童。”
王戎道:“我不善作詩,但也要問一句,前詩尚未補全,怎么能拋在腦后作新詩!他之前不是傳出為感阮嗣宗而作嗎?怎能如此敷衍?難道要將那一句不管不顧了嗎!”
崔洪笑道:“侍中何必如此急躁,新詩要作,舊詩也會補全,侍中且耐心等著便是。”
旁人不知這兩人的竊竊私語,熱火朝天地討論起這首乍看平實、再看不凡的小詩。
“此詩簡直是渾然天成,稚童春日貪睡、被鳥鳴驚醒、想起昨夜風雨、憂心花落如何,從頭到尾,一氣呵成,猶如一塊渾圓寶玉,毫無中斷紕漏之處!”
“我家小郎、小娘春日里便是如此酣睡情態(tài),從前只覺得稚子天真可愛,卻不想這就是一首佳作啊!”
“尋常人寫春光,不是花開就是草綠,此詩卻能從春困起手,聽春日鳥啼、想春雨落花,確實不同凡響。”
“你說的淺了,此詩棄色而轉(zhuǎn)聲、棄靜而轉(zhuǎn)動,兩者兼之,這才是別具一格之處!”
“這究竟是誰家的兒郎,相貌已是天然殊勝,才情竟也出色至此?又一潘郎乎?”
“有誰認得這孩子?可知他家世如何?我家有小女······”
王衍也略有意動,他家也有小女兒啊,不過到底沒開口,畢竟王氏貴女,從來就不愁嫁。他的大女嫁的是公侯之家、二女嫁進了皇室,三女怎么著也要嫁入顯赫士族,才符合她們的身份。
有人已然按捺不住,親自下了高樓,走到謝廣身邊,嘆道:“小子心志天然,詩成亦天然可愛,如此天賦,真如璞玉渾金,你家大人是誰,竟將你藏到現(xiàn)在!“
謝廣見來人雖年華向晚,卻不改神姿玉貌,舉止投足之間風度儀雅,心知絕非一般人物,立刻恭敬行禮道:
“小子幼時頑劣、嬉戲無度,未嘗顯異稟于童稚。故非大人見疏,實乃小子本庸常之輩,無異于眾小兒。
忽一日,小子心下豁然開朗,方腆顏自度,或存寸長。故有今日冒昧來至,敢陳陋質(zhì)拙作于諸君子之前,以俟賞鑒。”
來人聞言更喜,道:“小子負天授之資,猶能持謙遜之守,雖冠者弗如也!”
又上下打量謝廣一番,更覺得處處合心,笑道:“余嘗謂一徒足矣,今見小子,方知欲心無極。既遇荊山之璞,安忍不施雕琢?小子愿為吾弟子乎?”
謝廣知來人身份恐怕不一般,保底也是個名士,只要他答應(yīng)拜師,就能輕而易舉完成他們謝家這一代的目標——進入名士交際圈。
但——
謝廣對來人坦誠道:“小子非出生高門,只是中等人家,家中大人官至國子博士,恐非君子佳徒。”
比起趁人家頭腦一熱順桿往上爬、最后紙包不住火鬧得顏面盡失,還不如一開始就說得清清楚楚。
來人撫須大笑,道:“那我更要收你做弟子了,你的出身可比我這個寒門要好得多啊,哈哈哈哈哈哈!王平子,你來告訴我之小徒,我為何人!”
一旁的王澄已經(jīng)愣住,聞言喃喃道:“樂君,您這樣清明瑩然的人物,歷經(jīng)了多少事,怎么會因為一首詩而動容啊?”
來人笑吟吟道:“正因為經(jīng)歷的多,才會為這樣的天然風范而動容,我已年邁,若能多識雛鳳清聲,才不枉余生啊。”
謝廣已然意識到眼前人的身份,這是中朝名士、清談領(lǐng)袖、成語典故制造者、起于寒門的大晉勵志人物——樂廣!
待反應(yīng)過來,他毫不猶豫:“謝廣拜見老師!”
公若不棄,愿拜為師長,以后我發(fā)達了一定拉你家一把,墓志銘和劉師一樣留位置!
樂廣滿意頷首,親自扶起了新徒,作為一個自身相貌好、收徒同樣限定相貌的人,他對新徒非常滿意。
王澄:!!!你誰?謝廣?謝三郎?@#!%我就知道不會連續(xù)有兩個豎子都和我犯沖!
······
樓閣中,潘岳笑著對左思道:“太沖,如何?我之言語,可有謬誤?”
左思木然,為什么上天對旁人是既給人好容貌、又給人好才華,而可氣的是,等到他這里,便吝嗇的只給一樣了?
溪水邊,謝廣再次給了王澄一個誠懇的笑臉,道:“多謝郎君為我轉(zhuǎn)來木觴,我本以為這一輪是沒機會賦詩了。”
王澄木然,看著源源不斷的緞花落在這豎子身邊,再看著師徒攜手,只覺得這比自己被罰酒還難受,果然,他王澄和小孩犯沖。
王濟見此場景,更是大笑道:“今日倒是知曉,何為蒹葭倚玉樹了,只是這蒹葭過大、玉樹太小,定能令我久久不能忘啊!”
王韶搖頭,他覺得太原王氏的這個王武子,太乖張了,從前不趁著和皇帝關(guān)系好的時候拿個爵位,反而時時刻刻都在和人結(jié)仇,日后恐怕不得善終。
待木觴再流,接下來的詩作無一篇能與謝廣所作相比,也引不起什么議論,得緞花幾乎無幾,和謝廣身邊小山般的花堆相比堪稱慘淡。
眼看珍寶玉樹要歸一個無名小孩所有,有人按捺不住,起身道:“諸公!僅以一輪曲水流觴試才情是否草率了?”
崔洪聞言,瞥眼過去,道:“汝意下何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