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夫人虎虎生風地走了出來,她一出來,所有的仆從立刻退到一旁,恭謹地對著主母行禮。
“都散了?!?
主母簡簡單單三個字,庭中仆婦便迅速地魚貫而出,一刻也沒有為主人的命令而停留。
王澄如見救星,立刻一瘸一拐地挪動到郭夫人身邊,嘴巴一張就是告狀:“嫂母,兄長不讓我去崔家的宴會!”
郭夫人嫌棄地撇他一眼,道:“就你這樣兒,怎么去啊?去宣揚我虐待你?”
王澄連忙搖頭如撥浪鼓:“不不不不不,哪能啊嫂母,打在兒身痛在母心,您的好,我都知道!”
“知道?呵!你要是知道就少給我找事!”郭夫人不滿道。
郭夫人盯著自己當半個兒子養的小叔子,審問道:“你那么惦記人家小孩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收下的那個涼州邊鄙,就是因為詛咒那孩子早夭才被謝家人打的?!?
郭夫人一邊說,一邊眉頭蹙起,她因為小女兒身體不好,很是忌諱這種事,如果王澄明知道這事卻還收下段暢,那她就只好等王澄傷好了之后再教訓一頓。
“啊?有這事?我不知道??!”王澄連連擺手,他是真不知道啊!
郭夫人很了解這個她帶大的小叔子,見其神態,便信了八分,當即罵道:“不知道!不知道!那你的脖子上頂的是個什么東西?是個夜壺嗎?什么臟的臭的都往懷里捋!”
王澄急忙賠笑道:“嫂母,你是知道我的,我生性霸道,向來只有別人給我做事的份,那段暢上門說要給我當狗,還說他什么都能干,我想著不要白不要,就讓他去撿矢了,除了下命令,我可什么都沒答應。”
“愚蠢!”郭夫人罵道:“先前我不知道此人與謝家結怨也就罷了,權且當你弄了個逗樂的新鮮玩意,如今既然查到了這些東西,明擺著此人就是想借我們家的名頭對付謝家,你就算什么都沒答應,但也吩咐他做了事,到時候此人一句’我是為瑯琊王氏的郎君辦差的‘,不就能借到我們家的勢了!”
王澄一愣,道:“那我現在就去國子學當眾打他一頓,表明我們之間毫無瓜葛?”
“不?!?
一直駐足靜聽的王衍突然開口:“讓他去對付謝家,我想看看崔家要怎么幫謝家應對?!?
“若是崔家連這樣一個扯大旗的人物都無法應對,那么博陵崔氏百年的富庶也該分一分了?!?
郭夫人皺眉,道:“若是段暢輸了呢,他到時候直接攀咬我們家,豈不是要和博陵崔氏結仇?”
王衍微微一笑,道:“那時候平子便可去毆打段暢一頓,并聲明之前讓此人撿矢本也是戲弄之舉,不想此人竟異想天開,以為攀附上了我們家?!?
郭夫人微微頷首,認可道:“此計甚妙?!?
王澄卻聽得很是不爽,他皺眉問道:“兄長,你為何不提謝家,說不定他們根本不需要崔家出面,就能解決這件事呢?”
王衍只輕輕一笑,笑容中帶了點輕蔑的意味。
非三世五品以上的士族,是不配入他的眼的,陳郡謝氏才做了幾代官?就算僥幸趁人之危攀上了博陵崔氏,他也不信崔氏能有多看重這個窮親戚。
······
謝廣并不知道有人在腹誹他們家的家族歷史,他已經被打包送到了舅家在洛陽的莊園。
說實話,舅舅家的這座莊園沒他阿母嫁妝里的那套大,不過也是五步一樓、十步一閣,飛泉瀑布、遠山青疊。
崔廓一見到表弟,便興奮地像一只野牛犢似的向前沖去,“表弟!”
知道表弟今天要來,崔廓已經激動了好幾天了,先是指揮著婢女把他院子里的玩物都帶過來,又想起來表弟說要向學,于是跑到父親的書房里拿了好幾本書,他嫌棄竹簡笨重,干脆專挑字寫在紙上的拿。
謝廣面對熱情而來的表哥,也回以同樣的熱情。
“表哥!你怎么在門前?是在等我嗎?等得不累嗎?”
崔廓笑的很快樂,兩只眼睛閃閃發亮,“我睡不著,在里面坐著等又著急,就出來等你!”
他牽著謝廣一邊往里走,一邊嘰嘰喳喳地說著話。
“表弟,阿父還未回來,我們見過阿母,就到我院子里去好不好?我把阿父的書也拿過來了,我們能一塊兒看書。你看累了,我們還能去蕩秋千玩,我可以先推你,然后你再來推我……”
謝廣略有意動,但他自認為已經是成熟的穩重人了,怎么好意思蕩秋千呢?
于是矜持道:“不用不用,你家秋千大不大?要是大的話,我們可以坐在秋千上看書,不用推也很好玩?!?
崔廓連忙點頭,道:“很大!很大!是昨天我叫人扎的,坐我們兩個都正好!”
盧夫人早就得了下仆傳來的信,知道兒子候到表弟了,也從莊子里的主院里走出來去接兩個孩子。
遠遠瞧見兩人說笑著走過來,舉止間不見一點生疏,她嚴肅的面龐也帶上了一絲柔和笑意。
盧夫人與崔洪成親多年,但遲遲未有身孕。這些年里,崔洪也不是沒有姬妾,但同樣一無所出,這也是為什么崔氏族人這些年蠢蠢欲動。
后來盧夫人終于有了孩子,打破了一些人過繼子嗣的美夢。不少人暗地里都打著各種各樣的主意。在這個亂世初平的世道,一個孩童的死根本算不了什么,隨便便一點失誤、一場意外、一個巧合就能帶走他的命。
盧夫人看孩子看的很用心,在安平的時候,不允許任何崔家族人擅自接近兒子,這或許會不利于兒子在族內的親信培養,但比起性命,這些都無傷大雅。
崔廓是個很聽話的孩子,他并不怎么聰慧,但卻十分孝順。雖然會為了沒有玩伴而失落,但卻從來不會說出來讓長輩擔心。
直到到了洛陽,見到了年齡相仿的表弟,盧夫人第一次沒有阻止他去交朋友,這讓崔廓興奮不已,長久憋在心里的情緒一朝釋放,恨不得天天和表弟在一塊玩,哪怕是一塊看書也行。
盧夫人遠遠望著如此活潑的兒子,心中最后一絲糾結也去了,她想,廓兒不聰明也沒什么,我原也只是想要一個康健的孩兒,既然得到了,再奢望其他就太貪心了。
現在他生的健壯,又能和阿廣好好結交,以后平安長大,一輩子快快活活,這樣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