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再來看對方的能力。”
陸青言沒有停下,他繼續進行著他的推理。
“能有如此清晰的政治目的,且有能力在短短數日之內,同時策動三起性質完全不同,卻又相互配合的案件,并且還能將所有痕跡都抹得如此干凈……”
“這絕非是普通的江湖匪寇,或是本地的地痞流氓能做得到的。”
“更重要的是……”
陸青言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
“他非常了解縣衙的運作模式。”
“他知道燒官倉是重罪,所以他只燒陳糧,只燒一角,將影響控制在‘意外失火’的范圍之內。”
“他知道王鐵匠這些人,是我在百姓之中聲望的根基,所以他能進行如此精準的打擊。”
“他還知道縣衙里那幫老捕快的德性,所以他能完美地利用那些潑皮無賴,來消耗我們的精力,讓我們疲于奔命。”
陸青言緩緩地抬起頭,看著陳鐵山,一字一頓地說道:
“鐵山叔,你告訴我。在整個廣陵縣,能同時具備如此清晰的動機,如此強大的組織能力,以及如此精準的內部信息,這三個條件的……”
“會是誰?”
陳鐵山眉頭緊鎖,沉聲道:“公子是懷疑……李家?”
“不。”
陸青言搖了搖頭,眼神清明。
“現在下定論還太早。”
他看著陳鐵山,反問道:“鐵山叔,我問你。這廣陵縣城里,那些有偷盜前科,平日里游手好閑,靠著雞鳴狗盜過活的‘專業人士’,是不是都有數的?”
“是。”陳鐵山點了點頭,“城里有名有號的慣偷不出二十個,弟兄們這幾日已經將他們全都‘請’到牢里喝過茶了。”
“有收獲嗎?”
陳鐵山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絲無奈:“沒有。”
“雖然他們不是每一個人都有不在場證明,但根據我的經驗來看,這些人雖然不是什么好東西,但這次的事確實跟他們無關。”
“這就對了。”
陸青言的眼中閃過一絲了然。
“你看,”他指著輿圖說道,“商鋪失竊案,手法干凈利落,不留痕跡,如果不是本地這些慣犯的話,那必然是外來的專業團伙。”
“潑皮橫行案中,那些在街上尋釁滋事的也都是些生面孔,顯然也是從外地雇來的。”
“現在,問題來了。”
“一個能在短時間之內從外地雇傭來這么多性質不同,卻又分工明確的人手,安排他們放火、偷盜、滋事,還能讓他們在事后全都人間蒸發,不留下半點線索……”
“此人的組織協調能力,以及他在廣陵縣之外的人脈,不容小覷啊。”
這番話讓陳鐵山瞬間恍然大悟。
他一直將目光局限在廣陵縣內部,卻忘了這世上還有一種東西,叫“買兇辦事”。
陸青言繼續說道:“而且李家雖然有最大的動機,但他們久居幕后,未必會對縣衙的每一處細節都了如指掌。”
“以李正源那只老狐貍的性子,在吃了那么大的虧之后,他真的會如此沉不住氣,這么快就用這種有可能被人抓住把柄的粗糙手段,來對我進行報復嗎?”
“未必。”
他頓了頓,指尖在桌面上摩挲。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
“這個幕后黑手,他一定是縣衙內部的人,而且職位不低。他對縣衙的運作,甚至是比你我都要熟悉。”
“只有這樣的人,才能精準地知道丙字號倉是防衛最薄弱的陳糧倉。”
“只有這樣的人,才能如此清楚地知道是哪些商戶在公堂之外支持過我們,從而進行精準的報復。”
“也只有這樣的人,才有足夠的理由和足夠的動機,來給我這個剛剛搶了他們飯碗,動了他們蛋糕的新任典史,一個下馬威。”
這番分析讓陳鐵山瞬間恍然大悟。
是啊!
為什么一定要是李家?
縣衙里那些被陸青言的新政搞得焦頭爛額,懷恨在心的舊勢力多了去了。
“公子是說……”陳鐵山眼中,殺氣一閃,“……劉希?或者是王陽那幫人?”
“都有可能。”
陸青言的臉上冷若冰霜。
“我們要先把這只藏在我們身邊的‘內鬼’給揪出來。”
“只要抓住了他,那他背后到底有沒有李家的影子,自然也就一清二楚了。”
陸青言的聲音,在寂靜的典史房內緩緩回蕩。
陳鐵山聞言,精神大振,眼中已是殺氣騰騰。
“公子!您說吧,不管是誰,我現在就帶人去把他給‘請’回來!”
“不急。”
陸青言卻搖了搖頭,制止了陳鐵山的沖動。
“我現在雖然有幾個懷疑的對象,但現在去抓人只會打草驚蛇,而且現在我們手上沒有半點證據。”
他看著眼前這張巨大的輿圖,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仿佛能穿透這層層的紙張,看到整個廣陵縣,那隱藏在平靜表面之下的洶涌暗流。
他的大腦在飛速地運轉。
“鐵山叔,我們換一個思路。”
“既然我們猜測這三起案件都是同一個主謀,在極短的時間之內策劃并實施的。”
“那么你認為,他會為這三波互不相干,甚至可能彼此都不知道對方存在的‘外地人’,分別安排三個不同的聯絡點和藏身處嗎?”
陳鐵山一愣,下意識地搖了搖頭:“應該……不會吧?那也太麻煩了。”
“沒錯,不僅僅是麻煩。”
陸青言繼續分析道。
“你想想,從外地雇傭這么多亡命之徒,本身就是一件風險極大的事。”
“而且這三起案件幾乎是同時爆發,來得如此迅猛,彼此之間配合得又如此默契,這說明什么?”
“這說明這個幕后主使在行動之前,必然與這三波人進行了極其頻繁的溝通與協調。”
他看著陳鐵山,繼續分析道:“作為一個行事如此縝密的幕后主使,他必然會想盡一切辦法來降低風險,控制成本。”
“如果他安排三個不同的聯絡點,那就意味著他需要像一個陀螺一樣,不停地在三個地方來回奔波,去分別聯絡和管理這三撥人。”
“這在時間和體力上是一個巨大的挑戰,非常容易出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