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
文印房的“卷王”趙申,再次因為一夜未睡而雙眼通紅。
但他臉上的表情,卻是無比的亢奮。
經過他一整夜的努力,又一批積壓的舊檔被他分門別類,整理得井井有條。
根據《績效考評暫行條例》的評分細則,他又是二十分到手。
他正準備將這些卷宗上交給典史房,換取自己今天的“戰果”。
戶房主簿劉希,卻滿臉笑容地親自走了過來。
“哎呀!趙書吏,真是辛苦了!”
劉希拍了拍趙申的肩膀,態度是前所未有的和藹可親。
趙申受寵若驚,連忙站起身:“劉……劉主簿,您……您怎么來了?”
“來看看我們戶房的大功臣嘛!”劉希笑得像一尊彌勒佛,“趙書吏啊,你的能力,我和典史大人,可都是看在眼里的。真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他這番話,讓周圍那些正在埋頭苦干的年輕吏員們,都投來了羨慕的目光。
能得到頂頭上司的親自嘉獎,這可是天大的榮耀啊。
劉希拉著趙申,親熱地說道:“正巧,我這里,有一份極其重要的卷宗,一直找不到合適的人來處理。”
“我看來看去,整個戶房,也只有你趙書吏,有這個能力,有這份細心,能擔此重任了!”
說著,他從身后心腹的手中,接過了一冊剛剛裝訂好,紙張嶄新的卷宗。
“這本,是上個月咱們縣衙為了籌備河堤工程,采買的一批前期勘探工具的賬目。錢縣尊那邊催得很緊,催了好幾次了。”
他將那本卷宗,輕輕地放在趙申的面前。
“這筆賬,剛剛由庫房的王會計核算完畢,賬目是平的。你也知道,王會計年紀大了,眼神不好,字跡也潦草。你別的什么都不用干,就只負責將王會計的這份草稿,工工整整地謄寫到這本正式的卷宗之上,然后存檔即可。”
“這可是個考驗細心的活,也是個能在縣尊大人面前,露臉的好差事。”
劉希拍了拍趙申的肩膀,臉上充滿了“信任”與“期許”。
“交給你,我放心。”
這是一個聽起來,完美到不能再完美的“好差事”。
任務簡單,就是抄抄寫寫。
責任清晰,賬目是王會計算平的,你只管謄寫。
功勞巨大,辦好了,就是為縣尊大人分憂,是河堤工程的功臣。
周圍的年輕吏員們都向趙申投來了無比羨慕的目光。
像這樣的工作,難度不大,卻又十分重要,是個極好差事。
畢竟趙申是陸青言點出來的“榜樣”,他們覺得,這是劉主簿頂不住陸青言的壓力,終于要向他低頭,主動示好了。
而趙申雖然心中依舊有一絲隱隱的不安,覺得事情不會這么簡單。
但當著這么多人的面,面對頂頭上司如此“和善”的提拔,他根本沒有任何理由,也找不到任何借口去拒絕。
他只能站起身,對著劉希深深一揖,聲音微微顫抖。
“多……多謝主簿大人栽培!小人……小人一定,將此事辦得妥妥當當,絕不辜負大人的信任!”
“好,好,去吧。”
劉希欣慰地點了點頭。
看著趙申抱著那本嶄新的卷宗,走向文印房的背影。
劉希緩緩地轉過身。
他臉上的和藹笑容,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如毒蛇般的獰笑。
傻小子,去吧。
跳進我為你精心準備的陷阱里去吧!
文印房內。
趙申懷著一絲忐忑,小心翼翼地打開了那本卷宗。
他先是仔細地將庫房王會計,那潦草的草稿通讀了一遍。
果然,如同劉主簿所說,賬目非常清晰,每一筆支出,每一項采買,都記錄在案。
最后的總賬也是平的,分毫不差。
他放下心來,開始研好墨,鋪開上好的宣紙,一筆一劃,工工整整地將那些賬目,謄寫到正式的卷宗之上。
這是一個枯燥,但并不算困難的活。
他寫得很認真,生怕錯漏一個數字。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
眼看著,整本卷宗,就要謄寫完畢。
但,就在他謄寫到最后一筆賬目時,他的手卻猛地停住了。
他的額頭上,瞬間冒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最后一筆賬目,是一筆高達五十兩白銀的巨額支出。
項目名稱,寫的是:采買“御制狼毫墨錠”一批。
而在王會計那潦草的草稿后面,本該附著一張由提供這批墨錠的,廣陵縣最大的書肆“文寶齋”所開具的“收訖憑證”。
可現在,那里,卻是空空如也。
那張憑證,不見了!
“怎么……怎么會?!”
趙申的心,猛地沉到了谷底。
他慌了!
他將整個卷宗,連同王會計的草稿,翻來覆去,找了不下十幾遍。
沒有!
什么都沒有!
他急得滿頭大汗,又將自己所在的整個文印房,桌子底下,書柜縫隙,全都翻了個底朝天。
依舊一無所獲。
那張價值五十兩白銀的憑證,就這么憑空消失了。
他知道,自己掉進了一個天大的陷阱里。
當劉希將這本卷宗交給他的時候,他就知道劉希沒安好心。
事實也果然如此,他就是想害自己!
這個陷阱,設計得很是巧妙,也相當的惡毒。
從時間上來說,這是上個月的新賬,根本不存在“年代久遠,查證困難”的借口。
責任人,更是無比明確。
賬,是庫房的王會計剛剛算平的。
劉希親手交到自己手上,讓自己謄寫。
如今,憑證就在這最后一道工序上,沒了。
而唯一的經手人,就是他趙申。
這個責任,他根本無法推卸!
這個“黑鍋”,他背定了!
趙申癱坐在冰冷的地上,渾身都被冷汗浸透,手腳冰涼,如墜冰窟。
他知道,這不僅僅是針對他個人的陷阱。
更是劉希對陸典史那套新規矩的反撲。
其他人或許不知道這其中的細節,但他們絕對能看明白,這就是劉希,在故意整他這個“出頭鳥”。
可看明白了,又能如何?
證據呢?
沒有證據!
劉希是他的上官。
將重要的任務交給他這個“能力出眾”的下屬,這在官場上,是提拔,是信任,誰也說不出半個“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