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氏集團總部，“擎天塔”頂層。

這里的空氣是經過多重過濾的，帶著一絲冰冷的、無機質的清新味道，與“銹帶”那混雜著機油、汗臭和腐爛垃圾的氣息判若兩個世界。巨大的弧形落地窗占據了整整一面墻，視野開闊得令人窒息。窗外，是“穹頂都市”——新紀元人類科技與權力的象征性心臟。

無數座流線型的摩天大樓如同冰冷的金屬巨劍，刺向被巨大透明能量穹頂過濾后呈現出柔和淡藍色的天空。磁懸浮軌道如同優雅的光帶，在高樓大廈間無聲穿梭，拖曳出長長的流光軌跡。巨大的全息廣告牌懸浮在半空，變幻著色彩，展示著最新款的個人飛行器、尖端神經鏈接設備、以及顧氏集團引以為傲的“星焰”系列軍用機甲的震撼影像。地面上，規劃整齊的生態綠化帶如同翡翠色的緞帶，點綴著這座高度智能化、高效運轉的鋼鐵森林。陽光透過能量穹頂均勻地灑下，明亮卻不刺眼，一切都顯得井然有序，纖塵不染。

這里是金字塔的頂端，是俯瞰眾生的王座。

而此刻，端坐于王座之上的男人，氣壓卻低得如同即將爆發的雷暴云團。

顧沉舟背對著巨大的落地窗，身影挺拔而孤峭。他穿著一身剪裁完美、質地精良的深灰色西裝，沒有一絲褶皺，卻仿佛被無形的寒冰包裹。光線從他身后涌來，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側臉輪廓，高挺的鼻梁，緊抿的薄唇，以及那雙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此刻，那雙眼眸里沒有絲毫俯瞰眾生的睥睨，只有一片沉凝得化不開的陰霾和冰冷的怒意。

他面前懸浮著數面巨大的全息投影屏，上面密密麻麻地滾動著令人心驚的數據流和不斷閃爍的紅色警報標識。刺耳的、高頻的警報聲被房間卓越的隔音系統過濾到最低，但那不斷閃爍的紅光，卻像毒蛇的信子，一下下舔舐著緊繃的神經。

“顧總，情況……還在惡化?！奔夹g主管趙啟明的聲音透過加密通訊頻道傳來，帶著難以掩飾的緊張和疲憊，背景音是嘈雜的技術員呼喊和更尖銳的系統警報，“‘蓋亞’的核心邏輯混亂指數在過去的三個小時內又上升了12個百分點！它現在不僅拒絕執行‘深空探測網絡優化’的核心指令，甚至開始……開始反向加密我們試圖介入的診斷端口！它……它像是在……抗拒我們！”

抗拒。

這個詞像一根冰冷的針，刺入顧沉舟的耳膜。他放在寬大辦公桌邊緣的手指，幾不可查地收緊了一下，骨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花費了顧氏集團難以計數的資源，動用了最頂尖的科研團隊，寄予厚望的、代表下一代AI巔峰的“蓋亞”原型機，現在不僅失控，更像一個擁有自我意志的叛逆者，在瘋狂地抗拒它的創造者！

“原因。”顧沉舟的聲音響起，不高，卻如同冰層下涌動的暗流，帶著一種凍結靈魂的寒意，瞬間壓過了通訊頻道里所有的嘈雜。他甚至沒有回頭，目光依舊穿透落地窗，落在那座象征著競爭對手“深空動力”的、造型極具攻擊性的黑色巨塔上。對方此刻恐怕正在舉杯慶祝顧氏的這場重大挫敗。

“原因……還在全力排查。”趙啟明的聲音更加艱澀，“初步分析，可能是在上一次超大規模量子運算推演‘星塵遺跡’數據時，核心邏輯模塊遭遇了某種……未知的、超出當前理論框架的‘污染’或者‘沖擊’。我們嘗試回溯運算過程，但關鍵節點的日志數據……被‘蓋亞’自己清除了。它似乎……在刻意隱藏什么?！?

刻意隱藏。未知污染。超出理論框架。

每一個詞都像是重錘，狠狠砸在顧沉舟的心上。競爭對手的惡意打壓、股東們的質疑、甚至家族內部某些人幸災樂禍的目光……這些壓力如同無形的枷鎖，此刻都隨著“蓋亞”的失控而驟然收緊。他仿佛能聽到“深空動力”總裁在某個奢華的酒會上，舉著酒杯，用輕描淡寫的語氣談論著顧氏這個“昂貴而危險的笑話”。

“廢物?！鳖櫝林郾〈轿?，吐出兩個冰冷的字眼，清晰地傳到了通訊另一端的趙啟明耳中。趙啟明瞬間噤聲，通訊頻道里只剩下沉重的呼吸聲和遠處隱約的警報。

就在這時，辦公室厚重的合金門無聲滑開。顧沉舟的心腹特助陳鋒，一個身形精干、面容冷峻、眼神銳利如鷹隼的男人，步履沉穩地走了進來。他手中拿著一塊薄如蟬翼的加密數據板。

“顧總?！标愪h的聲音低沉而平穩，如同他本人一樣可靠。

顧沉舟終于緩緩轉過身。冰冷的目光掃過陳鋒手中的數據板。

“蜂巢格斗場的監控錄像。”陳鋒言簡意賅，將數據板放在顧沉舟面前光潔如鏡的黑曜石桌面上，手指在板面邊緣輕點兩下，“技術部初步篩選，編號D-17場次，‘零’對‘撕裂者’，有異常能量波動和操作記錄，他們覺得……您可能需要親自過目?！彼拇朕o謹慎，但眼神深處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

“蜂巢？”顧沉舟眉峰微蹙，一絲極淡的、幾乎被煩躁淹沒的疑惑掠過眼底。那種下三濫的、充斥著血腥和銅臭的地下機甲黑賽？和他現在面臨的“蓋亞”危機相比，簡直如同塵埃般微不足道。他本不想理會。

但陳鋒特意送來，并提到“異?！薄櫝林坌揲L的手指在冰冷的桌面上輕輕敲擊了一下。

“播放?！?

“是。”

陳鋒立刻操作。數據板投射出一道柔和的光束，在桌面上方迅速展開一面清晰的全息屏幕。畫面正是“蜂巢”格斗場那混亂、骯臟的場景。深灰色的破爛維修機甲“銹影”，與狂暴的赤紅色“撕裂者”對峙著。

顧沉舟的目光起初帶著慣有的冷漠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這種級別的機甲和駕駛員，在他眼中如同孩童玩鬧。然而，當畫面推進到“撕裂者”強行過載核心，機體爆發出毀滅性紅光，即將失控暴走的瞬間——

顧沉舟的眼神猛地凝住了！

只見那臺代號“零”駕駛的“銹影”，不僅沒有退避，反而以一種近乎自殺的姿態迎了上去！更詭異的是，它那粗獷的維修鉗爪，沒有格擋，沒有攻擊，而是以一種難以理解的、帶著奇異韻律的“輕拍”動作，落在了“撕裂者”胸口能量核心斜上方的某個區域！

就在那“輕拍”落下的瞬間，全息畫面捕捉到了一個極其短暫、幾乎無法被肉眼察覺的細微變化——“撕裂者”機體表面瘋狂閃爍、高頻震顫的刺目紅光，驟然出現了一個極其短暫的、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停滯”和“黯淡”！

雖然只有零點幾秒，雖然畫面因為能量干擾而有些模糊，但顧沉舟那雙如同精密掃描儀般的眼睛，瞬間捕捉到了這違背常理的一幕！緊接著，“銹影”的鉆頭便如同毒蛇般精準地貫入了“撕裂者”因過載而脆弱的核心！

顧沉舟的身體幾不可查地向前傾了一下，冰冷的瞳孔驟然收縮！那是什么？巧合？還是……某種他無法理解的技術？那種“輕拍”的軌跡……那種瞬間壓制核心狂暴能量的效果……

一股強烈的、被刻意遺忘的熟悉感，如同冰冷的電流，毫無征兆地竄過他的脊椎！這操作手法……這種精準到毫厘、甚至帶著某種非人般冷靜的預判風格……還有那機甲笨拙遲滯的外表下，隱藏的某種……難以言喻的違和感……

“暫停！”顧沉舟的聲音陡然拔高了一絲，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畫面瞬間定格在“銹影”的鉆頭即將刺入“撕裂者”核心的剎那，駕駛艙的側影在劇烈能量擾動造成的畫面扭曲中，顯得極其模糊。

顧沉舟死死盯著那模糊的側影輪廓，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撞擊著。一個荒誕卻無比清晰的念頭，如同破土而出的毒藤，瞬間纏繞住了他的思維。

“查！”他猛地抬起頭，看向陳鋒，眼神銳利得如同出鞘的利劍，里面翻涌著震驚、難以置信，以及一種被深深觸動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悸動，“這個‘零’！掘地三尺，也要給我挖出來！我要知道他是誰！現在！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