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替命符·稚童掌心朱砂咒(下)
- 殘命燃燈錄
- 悖論之影
- 4143字
- 2025-07-04 22:30:00
第十章:替命符·稚童掌心朱砂咒(下)
風雪在鎖龍井口嗚咽盤旋,卷起地上污穢的冰泥碎屑,抽打在李不言枯槁的臉上。他單膝深陷在冰冷的泥雪中,如同半截被遺忘在荒野的朽木。剛剛強行切斷邪咒對小寶生機的抽取,代價是眉心裂痕深處傳來的、如同神魂被硬生生剜去一塊的劇痛,以及銅燈燈油深處那新添的、冰冷刺骨的詛咒沉淀。
小寶在他指尖鎮(zhèn)魂之力的庇護下,呼吸雖依舊微弱如游絲,卻不再隨時可能斷絕,陷入一種深沉的、帶著解脫感的昏迷。手心那枚血紅的咒印漩渦,失去了目標后,如同被拔了牙的毒蛇,徒勞地旋轉(zhuǎn)、鼓脹,散發(fā)著不甘的怨毒氣息,卻再也無法從孩子身上榨取分毫生機。
然而,這只是暫時的阻斷!如同用冰塊堵住了潰堤的蟻穴。咒印的本源未除,它如同附骨之蛆,牢牢扎根于孩子的命格深處,隨時可能因施咒者的再次催動或孩子自身的虛弱而重新爆發(fā),徹底吞噬這小小的生命!
必須根除!至少……要找到施咒者!
李不言渾濁的眼眸深處,那點冰冷的決絕如同淬火的寒鐵,愈發(fā)凝練。他緩緩抬起左手——那只緊握著老龍所贈、布滿細微裂痕的暗青色逆鱗的手。
逆鱗入手冰涼,帶著一種源自古老神獸血脈深處的、不屈的沉重感。鱗片表面那些天然的、如同星辰軌跡般的細微紋路,在漫天風雪微弱的光線下,隱隱流淌著極其內(nèi)斂的、介于青玉與玄鐵之間的幽光。
他將這片小小的逆鱗,輕輕按在了小寶那只印著邪異咒印的手背上。
冰冷的鱗片觸碰到孩子滾燙(因痛苦掙扎而短暫升溫)的皮膚。
嗡!
一聲極其細微、仿佛來自遠古深海的共鳴,自鱗片深處響起!鱗片表面那些黯淡的紋路驟然亮起一絲微不可查的青色毫光!一股源自龍族血脈的、帶著鎮(zhèn)壓與守護意味的古老氣息,如同最堅韌的絲網(wǎng),瞬間纏繞上那枚瘋狂旋轉(zhuǎn)的血色咒印!
咒印的旋轉(zhuǎn)猛地一滯!如同被無形的枷鎖套住!那怨毒的氣息被強行壓制、收斂!雖然無法徹底磨滅,卻為孩子脆弱的神魂爭取到了寶貴的喘息之機!
李不言眼神沒有絲毫放松。他知道,這只是權(quán)宜之計。逆鱗的力量有限,且與孩子凡俗之軀并不完全契合,只能短暫壓制,無法長久。
他緩緩收回按在孩子額頂?shù)挠沂帧D侵皇挚菔荨⒉紳M老繭與血污,此刻卻穩(wěn)定得如同山岳。他再次握住了斜插在腰帶中的燒火棍——無鋒劍。
這一次,他握棍的姿勢變了。
不再是戰(zhàn)斗時的劈、掃、點、戳。而是如同握著一支飽蘸濃墨的巨筆。五指虛握棍身中段,棍尾斜指身前虛空,棍頭則微微下沉,對準了身前那盞沉寂的銅燈。
銅燈燈壁冰冷厚重,沾染著泥雪和他噴出的暗紅血晶。燈壁內(nèi)部,那剛剛吞噬了邪咒部分詛咒本源的新添燈油,正散發(fā)著一種沉甸甸的、令人心悸的死寂寒意。
李不言深吸一口氣。這口氣息仿佛抽走了他胸腔內(nèi)最后一絲暖意,帶著刺骨的冰寒和濃重的血腥味。他強行壓下眉心的灼痛和神魂的虛弱,將全部殘余的心神意志,如同百川歸海,盡數(shù)灌注于握著無鋒劍的右手!
嗡!
無鋒劍黝黑的棍身內(nèi)部,那股沉寂的、專斬無形之物的核心力量再次被喚醒!棍體表面覆蓋的厚厚油垢之下,隱隱透出一層極其內(nèi)斂、如同深藏地底萬年玄冰般的琉璃色光暈!這光暈并非外放,而是向內(nèi)凝聚,將棍尖那一點,淬煉得如同最精純的法則之鋒!
他動了!
動作不再迅猛如雷霆,而是帶著一種近乎凝固時光的沉重與精準!
棍尖并非刺向燈壁,而是如同蜻蜓點水,極其輕柔、卻又帶著千鈞之力,輕輕點在了銅燈那冰冷粗糙的燈壁之上!
點落的瞬間!
嗤——!
一聲極其輕微的、如同滾燙烙鐵灼燒冰面的異響!
棍尖與燈壁接觸之處,一點極其細微、卻凝練到刺目的白金色光芒驟然亮起!那光芒蘊含著無鋒劍斬斷虛妄的規(guī)則之力,更裹挾著李不言強行凝聚的最后一絲枯寂意志!
光芒如同最鋒利的刻刀,在冰冷的青銅燈壁上,硬生生“犁”出一道淺淺的、卻清晰無比的刻痕!
刻痕并非符文,而是一個極其微小的、如同鏡面反射般的奇異光點!
就在這光點成型的剎那!
李不言左手猛地一抬!那只夾著暗青龍鱗的手,拇指指甲在食指指腹上狠狠一劃!
噗!
一滴粘稠、帶著他生命本源的暗紅色精血,瞬間從指腹?jié)B出!這滴血珠并未滴落,而是被他以極其精妙的手法,屈指一彈!
血珠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精準無比地射向燈壁上那個剛剛刻下的、微小的鏡面光點!
血珠觸及光點的瞬間!
嗡——!!!
銅燈猛地一震!燈壁內(nèi)部那新添的、冰冷凝固的燈油深處,仿佛被投入了一顆燒紅的鐵塊!一股龐大而精純、卻充滿了惡毒詛咒氣息的本源力量(正是剛剛吞噬的邪咒部分本源),被那滴蘊含李不言生命印記的精血和鏡面光點強行引動、激發(fā)!
燈壁上的鏡面光點驟然膨脹!化作一面巴掌大小、介于虛實之間的、微微蕩漾著暗紅血光的虛幻鏡影!
鏡影并非清晰,其中光影扭曲翻滾,隱約可見無數(shù)痛苦掙扎的模糊面孔和扭曲的線條,正是那邪咒蘊含的詛咒本源被強行映照出的混亂景象!
最關(guān)鍵的一步!
李不言眼中厲芒爆閃!握著無鋒劍的右手手腕猛地一沉、一旋!
棍尖緊貼著那面虛幻的鏡影邊緣,如同最靈巧的刻針,沿著鏡影波動的軌跡急速游走!每一次細微的劃動,都帶起一絲絲極其微弱的、源自燈油深處被引動的詛咒之力!棍尖劃過之處,鏡影的邊緣被強行勾勒、固化!鏡面中央的混亂景象,被無鋒劍蘊含的斬斷虛妄之力強行梳理、聚焦!
鏡影的核心,那翻滾的詛咒本源深處,一道極其隱晦、卻帶著強烈個人烙印與空間坐標氣息的“線”,被強行剝離、鎖定、映照出來!
鏡返符!成!
以銅燈為基!以吞噬的詛咒本源為引!以自身精血為媒介!以無鋒劍為刻筆!強行將施咒者與咒印之間的因果聯(lián)系短暫具象化、并反向追蹤!
“呃啊——!”
就在鏡返符徹底成型的瞬間!李不言身體猛地一弓!如同被無形的重錘狠狠砸中胸口!一股遠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惡毒的反噬詛咒之力,順著那鏡影與精血的聯(lián)系,如同淬毒的倒鉤,狠狠扎入他剛剛剝離了本源精粹、本就脆弱不堪的神魂深處!
噗!噗!噗!
連續(xù)三口暗紅色的淤血從他口中狂噴而出!血霧在風雪中凝結(jié)成冰晶!他眼前陣陣發(fā)黑,耳中嗡鳴如雷!眉心的裂痕如同被燒紅的烙鐵反復熨燙,劇痛幾乎撕裂他的意識!背上的銅燈更是沉重得仿佛要將他整個人壓入地底!燈油深處傳來滿足的蠕動感,仿佛又吞下了一份來自他自身的“養(yǎng)料”!
代價!巨大的代價!每一次施法,每一次對抗,都在加速他滑向最終的熄滅!
但他握棍的手,依舊穩(wěn)如磐石!渾濁的眼底,那點冰冷的火焰燃燒得更加熾烈!
他死死盯著銅燈壁上映照出的那面虛幻鏡影!
鏡影之中,混亂的詛咒本源景象如同沸騰的油鍋。而在那油鍋的最深處,一道極其凝練、散發(fā)著陰冷、貪婪、以及一絲高高在上氣息的暗金色“線”,正被鏡返符的力量強行鎖定、放大、清晰地映照出來!
線的源頭,在鏡影中扭曲延伸,穿透了風雪,穿透了空間,指向了——
城東!
一座高門大院!朱漆大門緊閉,門前蹲踞著兩尊猙獰的石獸!門楣高聳,飛檐斗拱,在鏡影扭曲的視角中,依舊能感受到那股深宅大院的富貴威嚴之氣!更深處,庭院深深,隱約可見亭臺樓閣,假山流水,一派豪奢景象!
然而,在這表象之下,鏡影映照出的,卻是整座府邸上空籠罩著一層肉眼難辨的、粘稠如墨的污穢死氣!死氣之中,無數(shù)細小的、扭曲痛苦的凡人面孔虛影若隱若現(xiàn),發(fā)出無聲的哀嚎!府邸的核心區(qū)域,一股更加龐大、更加精純、卻帶著腐朽墮落氣息的暗金色法力波動,如同沉睡的毒龍盤踞其中!那暗金法力的核心,正與小寶手心咒印的源頭氣息……同源同質(zhì)!
施咒者!就在那里!
鏡返符的力量在完成定位的瞬間,也如同強弩之末,鏡影劇烈波動,隨即“啵”的一聲輕響,如同泡沫般徹底碎裂,消散在風雪中。銅燈燈壁上那點刻痕也隨之黯淡、隱沒。
風雪似乎在這一刻驟然猛烈起來。
李不言緩緩地、極其艱難地站直了身體。枯槁的身形在風雪中搖晃了一下,仿佛隨時會被吹倒。他默默地將那片替小寶暫時壓制了咒印的暗青龍鱗,輕輕塞進張嬸顫抖的手中,用眼神示意她收好。
沒有言語。也不需要言語。
張嬸抱著昏迷但氣息稍穩(wěn)的小寶,死死攥著那片溫涼的鱗片,看著眼前這道如同從地獄里爬出來的枯槁身影,渾濁的淚水和鼻涕糊了一臉,嘴唇哆嗦著,最終只是重重地、無聲地磕了一個頭,抱著孩子,在小石頭的攙扶下,踉蹌著消失在風雪彌漫的巷口。
風雪更急了。
李不言站在原地,如同風雪中一塊沉默的礁石。他緩緩抬起手,動作僵硬而遲緩,拂去肩上積落的厚厚雪花。雪花之下,是那件暗紅色的千金裘,裘皮表面布滿了蛛網(wǎng)般的白色裂痕,光華黯淡,仿佛下一刻就會徹底碎裂。
他解下千金裘,動作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珍重,將其仔細折疊,收進懷中一個相對干凈的布囊里。狐女贈衣之恩,雪夜救命之情,他記下了。
背上,只剩下那盞冰冷沉重的銅燈。
他微微低頭,渾濁的目光落在銅燈之上。
燈盞依舊蒙塵,燈口依舊被厚厚的泥垢封死。但就在剛才鏡返符激發(fā)、詛咒本源被引動映照的瞬間,他似乎看到了一點極其微弱的、幾乎被新添燈油死寂寒意徹底掩蓋的……光?
不是燈火。
是燈油深處,那沉凝如萬載玄冰的油面之下,在那新吞噬的、污穢詛咒本源的核心位置,極其短暫地……閃過了一絲比針尖還細、比琉璃更純凈的……五色微光?
那光芒一閃即逝,快得如同幻覺。仿佛只是燈油在劇烈波動時,偶然映照出的外界風雪折射的微光。
但李不言枯寂的心湖深處,卻因這一點微光,掠過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漣漪。
他沉默著,緩緩抬起頭。
目光穿透漫天風雪,越過破敗的城西貧民窟低矮雜亂的屋頂,投向城東那片被風雪籠罩、卻依舊能感受到富貴威嚴之氣的方向。
那里,朱門高墻,庭院深深。
那里,污穢死氣盤踞如墨,暗金法力蟄伏如毒龍。
那里,或許就坐著那個將自身命劫轉(zhuǎn)嫁稚童、視凡人如草芥的……“貴人”。
風雪模糊了他的視線,卻無法模糊他眼底深處那一點冰冷的火焰。
那火焰不再僅僅是憤怒,更是一種洞悉了黑暗源頭后、沉淀下來的、如同萬載寒冰般的……殺意。
不是暴怒的烈火,而是深埋于九幽之下的、足以凍結(jié)靈魂的酷寒。
他緩緩抬起手,枯槁的指尖在漫天風雪中,極其緩慢地、如同拂去塵埃般,輕輕拂過自己干裂的嘴唇。
閉口禪的枷鎖依舊沉重。
但此刻,那沉默的嘴唇線條,卻仿佛蘊藏著比任何咆哮都更加令人心悸的力量。
他默默背好銅燈,將無鋒劍重新插回腰后。
然后,邁開腳步。
一步。
深深陷入冰冷的泥雪。
又一步。
拖著沉重如山的步伐。
向著東方。
向著那片朱門高墻的方向。
沉默地走去。
風雪在他身后呼嘯,卷起破舊衣袍的下擺,如同招展的、染血的殘旗。
銅燈在他背上,隨著步伐微微晃動,燈壁內(nèi)部,那沉凝如死的燈油深處,一點微不可查的五色流光,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
如同深埋凍土之下的……一粒火種。
本章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