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是一點一點被收走的。

先是西邊山脊上的暖色褪了，像有人把余燼掃進了麻袋。樹梢頂上的青白逐漸混入灰絮，慢慢轉成鴨蛋殼那種青。

風也跟著靜了，只剩草葉尖上一點涼意開始爬上安筱的腳踝。

從屋外出來后，安筱和小木攀談久了，也有些乏了，于是招呼小木回屋，自己也走向了安排好的木屋準備睡下。

邊走著，她開始思考剛剛洛塵說的“她”是誰。為何素奶奶從未提起過這樣一個人？她總覺不對勁，卻如何也無思緒，只好揉揉生疼的太陽穴。

“小花仙，在陰泉可否聽聞先天帝易豫霖？”洛塵從一旁竄出來，眉眼間有了些許倦意，但明顯也不似與素奶奶對話時的惱怒。

安筱回憶起自己曾向素奶奶追問過先天帝，可奶奶怎么也不肯說，甚至還責怪提及此事的安娜。她搖搖頭表示沒什么了解。不過她知道先天帝的母親劉欣兒便是關押素花的罪魁禍首，所以她早已將先天帝與他母后歸為本質上一樣的壞蛋，是有著囚族之恨的仇人。

“只不過略有耳聞，不過此等與我族有仇之人，不提也罷。”安筱如是道。

“先天帝不是壞人，但我希望你恨他。”洛塵聲音有些顫抖，仿佛什么痛苦正侵襲著他，“不然，先花神芷若也不會……”這么說著，洛塵似乎又想起什么，掙扎之中，他的臉痛苦地擰在一團。

“何出此言，水神不妨說說？讓我也多了解一番。”安筱有些緊張，因為在陰泉中時常眾人所追捧的先花神，她卻一點也不了解。身邊與他親近的族人，也對先花神閉口不談，久而久之，她也放棄了追問。遇上洛塵這么一說，她倒也有些期待，傳聞中強大的先花神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呢？

“讓我來，跟你講一個故事吧……”洛塵望了安筱一會，打破了夜晚的寂靜。

“好。”

“在兩萬年前，三界大戰還未爆發的時刻，神妖魔三界都對對方的領地虎視眈眈，想要統一三界，稱霸四方。但由于先花神芷若掌握著強大的因果之力，讓三界不敢起發動戰爭的心思，忌憚著素花一族能改變命運的能力，不愿意觸怒素花一族。心地善良的芷若總想救更多的人，想維持著這世間的和平，可她未曾想過三界都一直在等一個她虛弱的機會，等素花一族一旦沒有了她這個源源不斷的能源，便好挑起戰爭，占有素花一族這令人神往的奇妙能力。芷若單純地以為只要能保證三界各部分強者的實力，三界就能一直這樣和諧下去，可她低估了這世間之人的欲望和騙術。在一次為先天帝贖命之后，她身子虛弱，魔界因內斗失主從而挑起戰爭，妖界君臨塵也一齊攻上天界，于是兩萬年前那次轟天動地的三界大戰由此爆發。”洛塵嘆了一口氣。

“先天帝怎么了？為何需要先花神續命？”安筱疑惑了，先天帝好歹也是以往天界最強者。

“為了尋一塊石頭，他闖進了天界禁地寒玉林，被其中致命的紫蛇所傷。芷若不愿戰爭的引發，況且芷若本就……傾慕于他。”洛塵眸中有一絲悲痛，說到“傾慕”時，安筱明顯感覺他的痛楚又多了一分。“于是她舍棄了一片黃蕊用來救易豫霖的命。”

“黃蕊？！”安筱震驚了，素花一族的贖命之術她再了解不過。按理說，在之前沒被囚禁的素花精眼中，一生中有五片花蕊，兩黃三紫，黃蕊一般留給自己，僅有紫蕊才有可能愿意用來幫助命不該絕的人重入輪回。很難想象得到先花神居然這么輕易將黃蕊贈與先天帝……

“先花神為何如此…？”

“草率對嗎？我也覺得。還記得當時先水神和先花神是從小玩到大的青梅竹馬，就連先水神也曾勸過她，但她只想讓易豫霖往后不受這術法的影響”洛塵輕嘲，“或許，這就是愛吧哈哈。”

安筱眉頭一蹙，顯然對“愛”這個名詞不太了解，洛塵也沒再多解釋，轉過頭來繼續說道：

“在三界大戰中，先天帝和先水神因不敵眾力戰死，先天帝易豫霖更是用最后一縷神識封印了妖界首領君臨塵，而魔界由于本來就勢力零散，最后三界大戰因多方力量大損而被迫停止。芷若聽聞心愛之人和多年好友仙隕之后悲痛欲絕，她已是受傷的身軀，卻仍硬換回了天界那兩位上神，希望這兩位上神能護天界一方安寧。”

“可是花神殿下不是只剩一片黃蕊……？”安筱發覺到這其中的問題所在。

“對，所以她采用了紫蕊，送兩位上神重入輪回。不僅如此，為讓心愛之人不再受到心中悲傷所帶來的折磨，她還單獨用一片紫蕊封印了易豫霖與她的記憶。離開神界前，設下這重花山上的水幕以保護素花一族，此舉大范圍封印了素花一族的靈力，或許是試圖以此削弱素花的實力，維持在封印君臨塵之后這不多的和平。可她沒曾想危險往往不在于戰爭…”洛塵嗓音中隱隱有種傷感，是安筱說不上來的不甘和自責。

“照你這么說，那素花一族是怎么被押入陰泉囚禁的？”

“是天后劉欣兒。她掌握著與芷若相同的符術，就是為了得到素花一族神奇的能力，從而隱藏了自己這份技能，在芷若離去時便現身破開水幕的符咒，捕獲了素花一族……”洛塵暗暗不平道。

“這樣算來，先花神用了三片紫蕊和一片黃蕊，那還有一片呢？”安筱仔細盤算了一下，算上助兩位上神輪回，封印記憶，救活先天帝，一共是消耗了三紫一黃。

洛塵偷偷瞄了安筱一眼，又立刻撇過頭去道：“還有一片……憑空消失，不知去向。”說罷，他又心虛地看了安筱好幾眼，神情有點扭曲。

“這樣嗎……？”安筱聞言有些沮喪。她原本發誓要靠自己救出族人們，可如今的她突然發覺自己實在太弱，弱到還不足以守護任何東西。

洛塵的目光游離了幾圈，最后落回到安筱的胸口前，他的心有些抽痛，實在不忍告訴面前這個女子全部事實。

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那片被他稱作憑空消失的黃蕊，此刻正劇烈跳動在安筱的心花中，散發出一股不一般的色彩。可定睛一看又會發現不對勁，因為這朵心花內，除了那片黃蕊，其余竟全然是紫色！

洛塵心中很不是滋味，本來想著先用芷若的黃蕊解開素花一族靈力的封印，這樣芷若的轉世之身也能存活，素花一族也能得以獲救，可誰曾想安筱的心花竟只有一片黃蕊？！素花一族沒有黃蕊則失魄，他無法做到再看著心系之人消散一遍，也不敢賭符安筱會不會為了救族人自戕，故而只能采用素奶奶提供的方案了……喚醒紫蕊和黃蕊，也就是要喚醒那片，封印與易豫霖有關的記憶的紫蕊，從而一同解開素花族因果之力的封印，找到當年所有的真相，還素花一族一個清白。

洛塵煩躁地撓撓腦袋，這樣一來，芷若心中又只會有易豫霖一人了……他等了多久才等到一個公平競爭的機會，可如今卻要拱手送人。望著面前這個曾盼望多年的面孔，此刻他卻不想因此而糾結。

“所以，洛塵，你是先水神轉世對嗎？”安筱問，“為什么連你也救不出素花一族。”

“……”洛塵沒說話，他在怪他自己沒能遵守兩萬年前的承諾，護住素花一族，畢竟自他轉世后，素花一族便已被囚禁。可如今他又要留不住眼前人，還只能是親手將她推向別人。

“會有機會的。”

良久，安筱只聽見耳邊有一個低微的聲音這么說。于是她低頭踩住影子，轉而望向那輪白的慘人的月亮。

洛塵此時卻在想有什么辦法能讓安筱有機會接近易豫霖轉世成為的天子易聲。他明白芷若愿意冒這么大的險借喪魄之體重塑肉身，就是充分相信他的證明，她相信只有他能有辦法幫她解開封印，喚醒前世記憶，完成這個計劃……

可你怎么知道我不會有私心，把你困在這，一生一世一雙人？洛塵嘆了一口氣，心中有一個念頭這么閃過。但沒錯，芷若賭對了他不會強迫她做不想的事，也只愿意她真正的愛上他。

洛塵半晌開口：

“再過一百年，我送你去浮云宮參加眾仙比武。奪魁者，便能成為現天子易聲的親傳弟子。”

（第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