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光乍破,蓮花塢尚且一片寂靜,宗主室里一個身穿廣袖對襟長袍,頭戴卷云紋抹額的俊美男子端坐在江宗主最貴的金絲楠木鼓凳上。
這男子不是藍湛又是誰,他已經這樣坐了一天了也沒等回來江澄,可他仍舊這么板正地端坐在那根鼓凳上不愿離開。
這是阿澄特意給他打的,可是用了一整塊的木料,是阿澄給他的東西。
阿澄說“昔有文王后知禮識節教出武王周公兩位能者來,我不指望你以后能給我教出個周文王出來,你什么時候能把金凌教好,我就什么時候去云深不知處提親。”
然后阿澄就給他打了這個鼓凳,阿澄說:“我江澄的人自然是要用最好的東西才行。”
想到這里藍湛心里甜絲絲的,他對我這么好,那我就不怨他了。
(二)
江澄處理完南疆的商鋪,風塵仆仆趕到蓮花塢,一進門就看見屋里像一尊活佛一樣的藍湛。
“你怎么來了,等多久了?”
“就一會兒,我想你了,我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面了。”
藍湛起身去替江澄更衣,許是坐了太久,走路姿勢十分怪異。
“我去南疆以前不是剛……”
藍湛將他身上換下的衣服整齊折好,忙打斷江澄還沒說出口的狂悖言語:“明日大梵山夜獵你去嗎?”
“當然要去,這是金凌第一次夜獵,我不去替他看著,誰還能想著他。”
江澄的嘴提起金凌總是說個沒完沒了,藍湛倏地起身,狠狠咬上那張不停絮叨的嘴。
“我做了蓮花塢的宗主夫人,自然名正言順去管教金凌。”
江澄捏了捏藍湛的臉,輕笑道:“沒想到景行含光的藍二公子竟然也會說這種渾話。”
“才不是渾話,阿澄,你是不是忘記你之前說的話了。”
江澄挑眉,狀似無意地說道:“我說的話這么多,難道我都要一句一句記住嗎?”
“阿澄,你分明知道我在說什么,別總說這些話,你我這種關系早該成親的,叔父和兄長也很關心你,可你總推說金凌沒長大。”
被這樣一個人偏愛著,若說不心動絕對是誑語。江家覆滅到魏無羨身死那三年,兩人關系說不多差,但絕不是能心平氣和談心的程度。
魏無羨死了沒多久,這藍二跟轉了性子一樣,不管江澄去哪里總能偶遇這位逢亂必出的君子,兩人沒了射日時的劍拔弩張,相處起來竟意外融洽。
剛在一起那年,藍湛提出向江家提親的想法,可那幾年江家災后重建,被各方勢力壓迫,和姑蘇藍氏結親自然可以提升云夢江氏的地位,那然后呢?
人人都會說云夢江氏背靠姑蘇藍氏,江澄很想要重建蓮花塢,重新讓云夢江氏回到過去爹娘尚在時的繁榮,他想要的是從來不是背靠大樹好乘涼。
“阿湛,明日大梵山夜獵咱們陪金凌一起去,如何?”
“阿澄,我不陪你去,你還想讓誰和你一起去?魏無羨已經死了十三年了,你即便想讓他陪你,也沒機會了。”
藍湛的樣子委屈極了,像一只受欺負的小狗急需主人撫慰,那雙琥珀色的雙眼迷了他心智。
江澄捧著藍湛的臉,吻上那慣會說些甜言蜜語的唇,淡淡的檀香隨著江澄的動作鉆入鼻腔,真真是美色誤人。
從前的藍湛有這么矯情嗎?
藍湛環抱住江澄,在唇舌間探尋這人的溫柔,忘情地回應著江澄的索取,想給他打上標記,讓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我的。
藍湛這么想,也這么做了。
(三)
江澄在大梵山并沒有找到藍湛,反而發現了被邪修欺負的金凌。
魏無羨當真是死了也不讓人省心,生前害死了金凌爹娘,死后留下一洞的邪典和殺不完的邪修,現在竟還有邪修敢欺負到金凌頭上。
“他舅舅是我,你還有什么遺言嗎?”
江澄信步走來,并沒給那邪修一個眼神,只是臉色發沉地看著金凌。
“金凌,你怎么耗了這么久,還要我過來請你回去嗎?弄成這副難看樣子,還不滾起來!”
邪修收回金凌背上的小紙人,金凌感覺背上沒了壓力,抓起佩劍,向江澄而去。
站在舅舅身邊,好像有了無上勇氣,他指著那邪修道:“我要打斷你的腿!”
江澄似乎心情不佳,細眉一簇:“打斷他的腿?我不是告訴過你嗎,遇見這種邪魔歪道,直接殺了喂你的狗!”
金凌得了江澄的指令,歲華直直向邪修刺去,不待那邪修反應,一道藍色劍光擋住金凌的攻勢,嵌進土地中。
江澄認得清楚,那藍色長劍不是藍湛的避塵又是什么。
果不其然,藍湛隨著靈劍的出現翩然而至。他一言不發,沉默地將靈劍收回鞘中,從始至終眼神中只有江澄一人。
可江澄看著眼前熟悉的人又覺得很陌生,他從來不會用這樣的眼神看自己,這眼神好像又回到了十三年前兩人因為魏無羨劍拔弩張的時候。
(四)
藍忘機不僅破壞了江家四百張縛仙網,竟然當著這么多人給金凌下禁言術。
還有那莫玄羽殼子里裝著的分明是魏無羨,回來了也不愿意回江家,江澄惡狠狠地想著一定讓魏無羨在父母靈前跪滿九九八十一天,好好懺悔才能咽得下這口氣。
可是江澄誰也沒等到,藍忘機帶走了魏無羨,江澄想著他總會給自己一個解釋,但他并沒有。
第二次見藍忘機已經是不知道多少天以后,他同自己越發疏遠了,同十三年前沒什么分別,反而和魏無羨頗有些夫唱婦隨的意味。
江澄突然想到什么,莫不是他從來心里只有魏無羨,這十三年不過是把自己當做魏無羨的替身?現在正主回來了,要我這替身又有何用。
罷了,走了也好。就讓他同魏無羨雙宿雙飛又如何,何必強求。江澄再一次帶著金凌獨自回到蓮花塢。
而后的幾次見面,江澄冷眼看著那二人的行為愈發大膽,我這蓮花塢是什么妖魔窟嗎?一個兩個都不愿意回來?
(五)[本段含大量原著對話]
江澄總以為自己已經放下了,可是看著蓮花塢郎情妾意的兩人,火氣依舊蹭蹭往外冒。
在樹上又摟又抱便算了,但那是祠堂,那里供奉的是他江澄的親人。
藍忘機他怎么敢!他怎么敢和魏無羨在爹娘的靈前拜天地的!
“哼,沒想到藍氏雙璧竟然有擅闖別家祠堂,和人在別人高堂前拜堂成親的癖好。”
魏無羨看著江澄,眼神悲戚:“我沒帶含光君去蓮花塢的其他機密之處,只是來上幾柱香,祭拜江叔叔和虞夫人。上完了,這就走。”
江澄道:“還請走遠些的好,免得叫我聽到什么不該聽到的。”
藍忘機對江澄道:“注意言辭。”
江澄不客氣地道:“我看你們更該注意舉止吧。你愛怎么胡來滾到外面去胡來!隨便你在樹下還是在船上,要抱還是要怎么玩!”
最后還是不歡而散,藍忘機抱著魏無羨閃身離開蓮花塢,江澄本欲跟上去看看魏無羨的情況,卻被溫寧攔住。
(六)
真相這么直挺挺地擺在江澄眼前,他還來不及將龐大的苦悶消化,又逢仙門百家狀況百出,他只能將那些無處言說的情緒獨自咽下。
當他匆匆趕到觀音廟去找金凌時,觀音廟已經是亂作一團了。
看著金凌安全無事,江澄提起三毒上去與金光瑤斗成一團,金光瑤見勢落下風,開始攻心。
“江宗主,你怎么回事?從剛才起,眼神一直躲躲閃閃不敢往那邊看,是那邊有什么東西嗎?”
“少廢話,既然要打就認認真真打一場,說那些無關緊要的做什么。”
藍曦臣在一旁提醒:“江宗主,不要受他干擾!”
“哈哈哈,二哥。江晚吟今天有這一劫也多虧了你的好弟弟,道貌岸然的含光君啊。真是沒想到江家兩位豪杰都拜倒在含光君的石榴裙下……”
金光瑤話沒說完就被魏無羨打斷:“你說什么!金光瑤,我問你你問,你在說什么。”
“呵呵,你問我有什么用,不如問你身邊的含光君來得實在。怎么?魏大公子從前讓得了金丹,現在連男人也能為了好師弟拱手相讓,真是令人感動的好兄弟呀。”
江澄被金光瑤刺激得目眥欲裂,魏無羨也被這信息量巨大的話驚得無法思考。
金光瑤抓住機會向江澄甩出琴弦,江澄揮出紫電攔下那條琴弦,長鞭也琴弦纏在一起,難舍難分。金光瑤順勢誰出另一只手里藏著的琴弦直直向魏無羨和藍忘機飛去。
江澄手腕翻轉攔下那根琴弦,金光瑤趁機抽出腰間的佩劍刺向江澄心口。
“舅舅!”
江澄捂住心口:“金宗主,佩服。”
鮮血從他指縫間涌出,將胸前衣物浸成了一片紫黑之色。紫電也變成指環縮回江澄手指。
金凌和藍曦臣扶著江澄緩緩坐下,藍曦臣到底比年紀小的金凌更為心細些,掃視四周并沒有發現多余的蒲團,打算將自己的墊到江澄身下。(不記得大藍有沒有蒲團坐,如果沒有就當他有。)
旁邊藍忘機將他的蒲團推了過來,卻被金凌攔下:“不必了,含光君。我的舅舅我自己會照顧,用不著你假惺惺。”
(七)
“……我再三叮囑過,讓他不要說的!”
“不要什么?”
……
兩人一言一語互相嗆聲,看著魏無羨那張倒人胃口的臉,江澄氣得翻身上前想要揪著他的領子好好問問,卻被藍忘機一掌拍開,將胸前的傷口又震裂開。
“我舅舅身上有傷!含光君,手下留情!”
藍忘機則冷聲道:“江晚吟,口下留德!”
藍曦臣把身上外袍脫下來,蓋在冷得瑟瑟發抖的聶懷桑身上,道:“忘機!慎言!”
江澄推開金凌開始大罵魏無羨,藍忘機臉色發冷,猛地站起來,金凌忙擋在江澄身前,道:“含光君!我舅舅受傷了……”
“讓他來!我怕他藍二嗎!”江澄一掌拍開金凌,可金凌卻愣在原地。不只金凌,在場的魏無羨,藍忘機,全都不動了。
江澄哭了,他一邊流淚,一邊厲聲說道:“滾!都給我滾!”
不知為何,一直默不作聲的藍湛突然嘔出一口血,他一只手揪著自己的心口,跌坐在地上,另一只想去握住江澄的手,被江澄躲開。
(八)
解決了聶明玦與金光瑤,眾人早已滿身狼狽。
江澄一顆心早已歸于平靜,如果說從前他放不下,現在卻是已經厭倦麻木。
他本欲帶著金凌離開,被身后一聲驚呼絆住了腳步:“含光君!”
金凌好奇地向后望去,也被眼前的場景嚇到。
藍湛倒在藍曦臣懷中,頸見汩汩鮮血往外噴涌,那二人一身白衣被鮮血染得艷麗。
“舅舅,含光君好像自盡了。”
“嗯,回家吧。”江澄沒有回頭,他也沒能聽到藍湛最后的話:“阿澄,對不起。我應該勇敢一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