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之后，朱厲才回過勁來。
這是他穿越之后，第一次經歷身邊人的死亡。
他從未見過駙馬都尉鞏永固，但屬于朱慈烺的記憶碎片，卻如冰冷的潮水般涌入腦海。
鞏永固那張模糊又清晰的臉，樂安公主溫婉含笑的模樣，交替閃現。
在他的記憶中，皇姑年長他一些，總是時不時的給自己帶些宮外的稀奇玩意。
去年，姑姑病逝，只留下了駙馬鞏永固一人。
如今，連鞏永固也……
想到這里，一股酸澀猛地沖上鼻腔，朱厲用力咬住下唇內側，硬生生將翻涌的情緒壓回眼底。
“殿下…”王承恩低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一只布滿老繭的大手輕輕落在朱厲肩頭，“駙馬爺…不過是去陪公主殿下了，您……看開些。”
“陪皇姑去了么……”朱厲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或許這樣想，心口的窒悶能稍緩半分。
“是啊，殿下。”王承恩的聲音更沉，“駙馬都尉鞏永固，為國戰歿，這是天大的忠烈殊榮。”
說著，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近乎耳語，“更何況……駙馬家中尚有一女，已許配李總督府上。
殿下若覺心中……有愧，不妨……”
話未盡，意已明。人既去，念想猶存。善待遺孤，便是對忠魂最大的告慰。
朱厲喉結滾動，深深吸了一口氣，將那翻騰的心緒強行按捺下去。
“臣……保護駙馬不力！罪該萬死！請殿下降罪！”
車駕旁，高文采重重叩首，肩頭抑制不住地顫抖，聲音嘶啞破碎。
“無妨。”朱厲的聲音已然恢復了幾分平靜，“高卿起來吧，此事與你無關。”
他的目光越過跪伏的錦衣衛千戶，投向德勝門城樓。
那里，如蟻群般的紅頭巾已然占據了大半，刺眼的闖軍旗幟在火光中獵獵招展。
“駙馬……”朱厲的聲音很輕，幾乎被風聲吹散，“臨去之前，可曾……留下什么話？”
高文采略作思索后，拱手說道：“回稟殿下！駙馬…駙馬最后，只說了五個字‘大明…不可亡’！”
“大明…不可亡…”朱厲輕聲重復，推開了王承恩攙扶的手。
“好一個大明不可亡！”他再次站起身，聲音拔高了幾分。
“駙馬以血明志，要的就是告訴這北京城，告訴這天下！我大明，還沒亡！我朱家的骨頭，還沒斷！”
說完，朱厲轉身看向那跪在一旁的高文采，吩咐道：
“高文采。”
“臣在——”高文采抬頭，臉上還帶著些許淚痕。
“傳孤口令！著人即刻前往西直門，知會李總督，告知其，駙馬都尉鞏永固于德勝門壯烈殉國！
其忠烈，感天動地！
還有！告訴他，駙馬遺孤，自即日起，由東宮親衛嚴密守護！
賜‘忠烈遺澤’牌坊掛于他李府門前！讓他兒子好生善待孤皇妹！
自今日起，一應供奉，皆由內帑支取！
待孤蕩平流寇，孤必親自登門，以彰其父忠義，慰其父在天之靈！”
這不是撫恤，這是宣告！是對鞏永固忠烈的最高肯定，更是對天下所有忠臣義士的承諾！
他朱厲，不僅要保住這江山，更要讓為這江山流血犧牲的人，身后尊榮，血脈不絕！
“臣遵旨！”高文采凜然應命，立刻招手喚來心腹，低聲疾速傳達。
說完，朱厲再次回看向前方戰場上那道身影，聲音之中，充滿了冷意。
“李若璉，去把劉宗敏的人頭，給孤砍下來！”
李若璉剛要領命，卻被一旁的王承恩攔住。
“殿下，不妥啊！若是李同知走了，殿下您的安危誰來負責…
敵軍可以失去劉宗敏，但大明不能失去儲君啊…”
朱厲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帶著幾分嘲諷：
“老王！孤來之前便已說過——大明的儲君，留給慈炯！”
話音未落，他已抄起身旁那桿沉重的火銃。
在他“前世”的世界里，這東西他玩得可不少。
動作雖因這具身體而略顯生澀，卻帶著一種不容錯辨的熟練。
“至于安危……”他穩穩地抬起銃管，目光如鷹隼般鎖定目標，“孤，自己解決！”
填藥，壓實，裝彈，通條夯實……動作一氣呵成。
“砰——！”
不遠處，劉宗敏身旁一名悍勇親兵，胸口猛地炸開一團血霧，哼都未哼便頹然栽倒。
劉宗敏聞聲轉過頭，看著那硝煙尚未散盡的槍口，低聲喝道：
“朱慈烺……你找死！！”
說著，他猛地一刀蕩開身前糾纏的明軍。
巨大的鬼頭大刀拖地刮起一串火星，竟不再管周遭，如同一頭發狂的犀牛，直撲朱厲車駕！
李若璉見狀立刻閃身而出，直接迎了上去。
繡春刀出鞘很快，李若璉身法靈巧，快到了極致。
劉宗敏見李若璉襲來，大刀橫劈，刀法大開大合。
李若蓮一個閃身，幾乎是貼著地面躲過了這一擊。
緊接著，李若璉手中繡春刀靈巧一推，直削劉宗敏因揮刀而暴露的右腿！
攻其必救，斷其支撐！
李若璉剛剛在一旁觀察戰場，自知若是比力量的話比不過那劉宗敏。
唯一的機會，就是憑借自己靈巧的身法，抓住他的破綻。
然劉宗敏身經百戰，沖鋒之際亦未松懈！
只見他雙足猛然發力蹬地，大刀拄地一撐，整個人竟以不可思議之勢凌空躍起！
李若璉一擊落空，心頭一凜，疾步后撤。
“咚！”劉宗敏重重落地，塵土飛揚，一雙兇睛死死釘在李若璉身上，啐道：
“李若璉！你這廝，盡是些下三濫的勾當！”
說罷，劉宗敏整個人改變方向，追著李若璉攻去。
李若璉冷著臉，沒有理會劉宗敏的話。
繡春刀再次出鞘，雙方再次纏斗在一起。
而反觀朱厲這邊，站在馬車一側，神情嚴肅，一言不發的看著二人。
“殿下勿憂，那賊子看著兇悍，實則李同知已在他身上留下多處創口，料想不消片刻……”
王承恩窺著朱厲神色緊張，低聲勸慰道。
朱厲聞言，微微搖頭，開口說道：
“老王，表象而已…劉宗敏看似滿身掛彩，李若璉似占上風。
可你仔細觀察他二人的交手，李若璉格擋那廝每一記重劈，皆需竭盡全力。
劉宗敏如虎，雖難近身，卻力貫千鈞。
李若璉似龍，靈巧纏斗，然若被那虎爪沾上一星半點……”
朱厲嘴上邊解釋，手中邊往火銃里塞著火藥。
他在等。
等李若璉與那猛虎拉開一線空隙，便是予其致命一擊之時！
古人喜歡講究單挑？
可他朱厲是實現人。
心中只奉行一條——出其不意，攻其無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