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城中闖軍才驚覺，竟有一人自尸堆中爬出。

城樓上，鞏永固目光一凝。

他認出來了。

是趙尋臨死前托付閘門鑰匙的少年。

“那少年…何名何姓？”鞏永固盯著下方，問劉副將。

“回大人，似是…叫王虎。與老趙同鄉。”

劉副將瞇著眼睛，試圖將那人的相貌看的更清一些。

“王虎…好漢子！”鞏永固低聲重復。

雖不知道王虎在這短短的時間內經歷了什么。

但他到現在還記得，城門倒塌時，王虎曾愣在原地，忘了奔逃。

鞏永固倒也沒有怪罪，當時只道是少年嚇破了膽，在軍中也不過尋常。

后來城下太亂，鞏永固以為那少年死在了亂軍之中，閘門的鑰匙也不知丟在了哪里。

哪成想，在這關鍵時刻，少年站了出來，將千斤閘撂下。

給德勝門，硬生生的續了一口氣…

城下闖軍，目光齊刷刷盯向城墻角落。

幾個悍卒已然攥緊長刀，直撲王虎。

王虎立在原地，眼中再無驚惶，唯余一片死寂的決然。

王虎左臂向下一滑，閘門鑰匙穩穩落在他的手中。

他后退幾步，將鑰匙系在城墻上垂下來的粗布麻繩一端。

城墻上的士兵會意，立刻就要將他拽上來。

王虎左手還在抓著麻繩，可下一秒，寒光一閃。

一名闖軍的長刀將王虎的左手整整齊齊的切了下來，鮮血噴涌。

“把鑰匙拽上去！！”

王虎眼看著那人就要奪下鑰匙，整個人撲到了那人懷里，將其撞退幾步，二人摔倒在地。

樓上的士兵趁著間隙，猛的將垂繩拽了上來，鑰匙與城墻碰撞，叮當作響。

王虎掙扎起身，向后退了幾步，可身后就是高聳的城墻。

幾名闖軍再次圍了上來，王虎單臂撿起地上散落的火銃，用牙咬開了火藥的蓋子。

“砰——”

火藥射中了那名砍掉他手臂的士兵，濺起一片血花。

王虎咧嘴一笑，卻再也發不出一點聲音。

在他的胸前，數支長矛同時貫穿了他的身體，將他釘在了城墻之上。

“大明…”王虎噴出一口血沫，聲音卻越來越微弱。“萬歲…”

王虎死了，和趙尋的死法一樣，被數柄長槍透體而亡。

但他們守住了，守住了德勝門最后的希望。

城墻上，鞏永固看著眼前的慘烈景象，緩緩閉上了眼。

這一幕，每時每刻都在德勝門各個角落發生。

來不及悲傷，鞏永固看向那城中已經亂作一團的闖軍。

甕城內，數千人如困獸，瘋狂沖擊內城門，他們已經沒有了退路。

城外，巨木撞擊千斤閘的悶響不斷傳來，聲聲催命，塵土簌簌。

“除垛口兵！巡城兵！神機營外！所有人，隨我開城門殺敵！”鞏永固的聲音再次響起。

“大人…”劉副將的聲音響起，“雖然城內敵軍不過數千，但我軍也死傷大半…”

“若是此時開城門迎敵的話，鞏怕…”

“老劉！”鞏永固截斷話頭，不容置喙，“此時不肅清殘敵，待閘破，萬事休矣！”

鞏永固手中長刀再次抬起，高聲喝道：

“眾將士！可敢隨我入城，誅殺闖賊？！”

“殺！殺！殺！”吼聲如雷，殺意沖天。

眾人再次抬起頭，眼中已充滿滔天的殺意。

王虎就死在他們眼前，慘烈、悲壯。

他們心中的怒意已經被徹底點燃。

眾人順著甬道下城，內城門外數十名軍士擠在城前，用力抵著城門。

“大人！”眾人見鞏永固前來，齊聲喊道。

“所有人，列陣！準備開城門！”鞏永固吩咐道。

“是！”

聞言，城門前士兵散開，只留下寥寥幾名守成兵站在兩側。

其余人馬，紛紛舉起盾牌抵在前方。

盾牌縫隙之間，數桿長槍伸出，刺向城內方向。

“開城門！”隨著鞏永固話音落下。

吱呀一聲，城門上塵土剝落，兩側緩緩打開。

“殺！！！”城門剛剛開大一個縫隙，無數名闖軍順著沖了出來。

長刀用力的劈砍在盾牌之上，嵌進盾牌之中。

“不許亂！不許擠！”闖軍之內，不知誰喊了一聲。

最前排的闖軍士兵此時已經被推到了最前方，明軍的長矛槍尖上掛滿了闖軍尸體。

“開炮！”數柄火銃應聲作響，慘叫聲響起。

小小的門樓之內，尸體已經堆積如山。

漸漸的，舉盾的士兵有些體力不支，盾牌筑起的城墻出現了一小塊豁口。

缺口被放大，數名闖軍順著缺口將手中的長刀刺了進來。

前排的士兵倒下。

一時間，陣營開始逐漸潰散！

“補上！快補上！”

鞏永固長刀劈下，一名闖軍的手臂被砍斷，長刀應聲掉落在地上。

一名士兵聞言快步補了上來，可還等他將盾牌舉穩，敵軍長矛再次刺了過來…

鞏永固手中的長刀已經卷了刃，受傷的手臂還在不斷滲出鮮血。

城墻上，因為明軍守軍的轉移，不少的闖軍士兵已經爬上城頭。

“大人，頂不住了！闖賊數量太多了！”

劉副將站在甬道上，對著鞏永固喊道。

鞏永固看著翁城內還在拼命擠出來的闖軍，又望了望城墻上闖軍登城的身影，眼中閃過一絲絕望。

“守不住了么…”鞏永固低聲呢喃道。

鞏永固目光掃過面前眾士兵，從中拽過了一張青澀的面孔。

“你叫什么名字。”鞏永固問道。

“回大人，在下名叫陳近北，是城門兵。”那少年有些緊張回道。

“城門兵…好。”鞏永固拍其肩。“也算是為德勝門，留粒種子。”

“你速去廣寧門，尋李國楨李大人。

稟告：鞏某奉命死守德勝門，然賊勢滔天，門恐失陷。

鞏某世受國恩，無顏面圣，唯率闔門將士，誓死阻敵，以報天恩！

你可明白？”

說完，鞏永固看了眼那青澀少年問道。

陳近北喉頭滾動：“…得令！”

鞏永固點了點頭，不再看他，目光掃過已經被撞爛的陣型，一聲輕嘆淹沒在喊殺聲中。

“大明——萬歲——”

鞏永固的吶喊聲響起，義無反顧的殺入敵陣之中。

那柄卷刃的長刀，拖在地上，發出最后的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