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地，那雙眼睛里，似乎有了一點微小的變化。那片深邃的空洞中，泛起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波瀾，像是一潭死水被投入了一顆看不見的石子。

那是一種疑惑。

一種古老的、茫然的、仿佛跨越了無數歲月而來的疑惑。

它的目光從馬爾斯的身上掃過，沒有停留。在它的感知里，馬爾斯像一塊堅硬的、沒有特殊之處的金屬。然后是薇雅和貝拉，同樣是一掃而過，如同風拂過草葉。

最后，它的視線落在了被兩人護在身后的陳放身上。

這一次，它的目光停住了。

那雙迷霧之眼中，翻涌的困惑變得更加濃郁。它似乎在陳放的身上，感知到了某種極其微弱，卻又無比熟悉的氣息。那不是屬于這個世界的、不屬于任何凡人的氣息。它像是在努力地辨認，努力地從被塵封的、破碎的記憶深處，搜尋著與之對應的碎片。

陳放感覺不到那種審視，他只覺得那股壓力似乎有了一絲微妙的改變，不再是純粹的碾壓，而是帶上了一種探究的意味。

就在下一秒，那個頭戴光冕的身影，毫無征兆地抬起了頭。

它的動作不再有之前那種生澀的機械感，反而帶著一種突如其來的急切。它的視線越過了所有人，徑直投向了哭泣沼澤最深處那片永恒的黑暗與迷霧。

仿佛在那個遙遠的方向，有什么東西正在呼喚它。

一種比眼前這些渺小的“蟲子”重要千百倍的呼喚。

它眼中的迷茫和困惑，在這一刻達到了頂點，隨后又迅速被一種近乎本能的渴望所取代。

“嗡……”

一陣低沉的、非金非石的振動聲，從它身體的核心傳出，讓周圍的空氣都泛起了肉眼可見的漣漪。

環繞在它身軀周圍的那些陰影和迷霧，像是收到了指令，開始瘋狂地向內翻滾、收縮。它那龐大的身軀，也隨著迷霧的塌陷而迅速變得模糊、淡化，從一個有形的實體，快速地向一種無形的概念轉化。

整個過程快得不可思議。

眾人的眼睛甚至還沒來得及完全適應這種變化，那個散發著恐怖威壓的神明身影，就已經徹底化作了一縷扭曲的輕煙，最后連輕煙也消失不見，完全融入了空氣里。

它走了。

來得突兀，走得更是莫名其妙。

戰場上空，那片被法則力量扭曲過的空間還在微微波動，空氣中殘留著一絲冰冷而古老的氣息，證明著它剛才確實存在過。

那股足以壓垮人精神的威壓，也隨之煙消云散。

馬爾斯緊繃的身體猛地一松，整個人晃了一下，最終沒能撐住，單膝跪倒在地，額頭抵著地面，劇烈地喘息起來。薇雅和貝拉也同時雙腿一軟，幾乎要癱倒，幸好還記著身后的陳放，兩人靠在一起，才勉強站穩。

陳放被她們扶著，慢慢地滑坐到地上。

劫后余生的感覺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強烈，所有人的腦子里都一片空白，被巨大的困惑所填滿。

“它……就這么走了？”薇雅的聲音有些發干，她扭頭看著貝拉，想從對方那里得到一個解釋。

貝拉的臉色依然蒼白，她搖了搖頭，嘴唇動了動，卻沒有發出聲音。她也完全無法理解。神明的權柄已經復蘇，為什么不順手抹除他們這些褻瀆者？它最后看向沼澤深處，那副急切的樣子，又是為了什么？

沼澤重歸寂靜，只剩下風吹過狼藉地面的聲音，和幾人沉重的呼吸聲。

恐懼之后，是更讓人不安的未知。

陳放靠在一塊碎石上，慢慢積攢著力氣。他知道，這絕不是結束。桑德斯死了，但一個更麻煩的東西被喚醒了。

就在這片詭異的寂靜中，所有人都還沒來得及喘勻一口氣的時候。

一種尖銳的、撕裂空氣的呼嘯聲，由遠及近，從他們的頭頂上方傳來。

所有人心里一緊，下意識地抬頭。

還沒等他們看清那是什么，一聲天崩地裂般的巨響，猛地在不遠處炸開！

“轟隆——！”

整個地面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巨拳狠狠地砸了一下，劇烈地向上彈起。一股狂暴的沖擊波，卷著泥土、碎石和草屑，形成了一道半圓形的土浪，朝著他們所在的位置兇猛地撲來。

“小心！”

馬爾斯第一時間反應過來，他從地上一躍而起，再次擋在眾人身前，雙臂交叉，用自己的身體硬生生抗住了這波沖擊。

煙塵彌漫，遮蔽了視線，空氣里滿是嗆人的土腥味。

過了好幾秒，翻滾的煙塵才開始慢慢沉降、散去。

一個龐大的身影，在煙塵中顯露出了它的輪廓。

那是一個足有十幾米高的巨人，他渾身的肌肉像是用鐵水澆筑而成，充滿了力量感。青灰色的皮膚上，浮現著一些暗紅色的紋路，在昏暗的光線下若隱若現。

又一個怪物？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可當煙塵徹底散盡，看清那張巨大而粗獷的臉時，薇雅愣了一下。那張臉的輪廓，依稀能看出幾分熟悉。

她看著那個巨人，有些不確定地開了口。“希杰……總隊長？”

那個巨人落地之后，龐大的胸膛正劇烈地起伏著，每一次呼吸都帶出沉重的風聲。顯然，以這種形態進行高速移動，對他來說也是一個巨大的消耗。他額頭上布滿了汗水，汗珠順著他粗獷的臉頰滑落，在接觸到空氣的瞬間就蒸發成了白色的水汽。

他那雙暗紅色的眼睛快速掃過一片狼藉的戰場，當看到陳放幾人都還活著時，他那緊繃的巨大身軀，才肉眼可見地放松了一些。那雙眼睛里，閃過一絲明顯的慶幸。

他低下頭，看向陳放他們，聲音像是打雷一樣，轟隆作響，但語氣里透著一股焦急。

“陳放！你們沒事吧？”

確認了是希杰，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希杰往前走了一步，地面都隨之震顫。他看著周圍被扭曲的空氣和殘留的恐怖氣息，臉色非常難看。

“我接到你們的信息，就立刻趕過來了！結果還沒到哭泣沼澤，就看到這里的天地異象，那股神明的氣息……”

他沒有說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那種力量，即便隔著很遠，也足以讓任何一個強者感到心驚膽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