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用自己那早已冰冷的、被怨氣和邪惡力量重新驅動的身體，將那個剛剛受創的罪魁禍首，完美地保護在了人墻之后。

“是……是他們……”馬爾斯看著那些在人墻中緩緩移動的面孔，呼吸變得粗重起來。他認出了其中幾張臉，那是鎮子里的鐵匠，還有酒館的侍女。不久之前，他們還是活生生的人，會笑，會抱怨，會為了生計而奔波。

而現在，他們只剩下了一張張詭異的笑臉。

薇雅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毫無血色。

她的目光掃過那一道道由尸體構成的墻壁，看到了幾個孩子的身影。她甚至還記得，其中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女孩，前幾天還怯生生地問她，光之女神是不是真的會保佑每一個好孩子。

她指尖原本已經重新凝聚起來的光明法術，在這一刻變得無比沉重，光芒明滅不定，像是隨時都會消散。她無論如何也無法將這道審判的圣光，投向那些曾經鮮活的面孔。

“他們……他們是無辜的……”她的聲音很輕，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像是在對自己說，又像是在質問著什么。

作為光之女神最虔誠的祭司，她的信條就是守護弱小，庇佑善良。向這些無辜的平民，哪怕他們已經變成了尸體，揮動屠刀，這幾乎是在從根基上動搖她的信仰。

就在她失神的這一刻，一道矮小的身影，悄無聲息地從人墻的縫隙中擠了出來。

那是一個詭笑的孩童尸體，他張開雙臂，猛地撲向了精神恍惚的薇雅。

“小心！”

陳放的聲音在薇雅耳邊響起。

他一直警惕著周圍，幾乎在尸體動起來的瞬間就做出了反應。他一把抓住薇雅的手臂，將她向后拉開。同時，他抬起腿，一腳踹在了那具孩童尸體的胸口。

“砰”的一聲悶響，那具尸體被踹得向后倒飛出去，在泥地上滾了好幾圈才停下。

薇雅被他這一下拉得一個踉蹌，有些茫然地抬起頭。

陳放沒有看她，而是死死盯著那具倒地的尸體，他的聲音嚴厲而急促，“清醒點！他們在沼澤里泡了多久了？就算桑德斯沒有獻祭他們，他們也早就淹死了！現在站在這里的，只是被線操控的木偶，他們的靈魂早就被扭曲，甚至可能已經成了桑德斯力量的一部分！”

陳放的話音剛落，一個讓所有人汗毛倒豎的場景出現了。

那具被踹飛在地的孩童尸體，它的脖子，伴隨著一陣細微的“咔吧”聲，以一個生物絕對不可能做到的角度，硬生生扭轉了一百八十度。

它的后腦勺還貼在泥地上，但那張掛著永恒笑容的臉，卻已經重新對準了薇雅的方向。

然后，它沒有站起來，而是四肢并用，像一只扭曲的蜘蛛，用一種極不協調卻又速度飛快的姿勢，再一次爬了過來。

這超越了生死常理的一幕，像一記無聲的重錘，砸碎了薇雅心中最后一絲名為“仁慈”的猶豫。她所面對的，早已不是需要安息的逝者，而是被惡毒意志操控的、對生者充滿憎恨的傀儡。

她緩緩閉上了眼睛，不再去看那張曾經天真可愛的臉。一滴滾燙的淚珠，掙脫了眼眶的束縛，順著她蒼白的臉頰滑落，最后無聲地滴入腳下被血與死水浸透的污泥里。這滴淚，是告別，也是訣別。

當她再次睜開雙眼時，那雙碧色的眸子里，所有的掙扎、痛苦和迷茫都已沉淀下去，只剩下一種如巖石般沉重而決絕的清明。她體內的光明之力，不再是之前那般明滅不定，而是以一種前所未有的速度，穩定而磅礴地匯聚起來。

她將法杖的底端重重頓在地上，泥水四濺。她舉起法杖，頂端的晶石不再凝聚成銳利的審判之光，而是散發出一圈柔和卻不容侵犯的乳白色光暈，將她整個人籠罩其中。

她的嘴唇翕動，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了這片死寂的空間，每一個字都帶著一種自我獻祭般的悲愴與莊嚴。

“女神在上……”

“請寬恕我的罪，引領這些迷途的羔羊，回歸您永恒的國度。”

話音落下的瞬間，她將法杖高高舉過頭頂。

“【圣光浪潮】！”

法杖頂端的光暈，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猛地向外擴散開來。那不是一道簡單的光波，而是一場無聲的、凈化的海嘯。乳白色的光芒所過之處，空氣中彌漫的腐臭與血腥味被瞬間滌蕩一空，只留下一種類似于雨后青草的清新氣息。泥濘的地面上，那些黑色的、散發著不祥氣息的符文，在光芒的觸及下，如同被抹去的墨跡，迅速消散。

最前排的那些詭笑尸體，臉上的笑容在接觸到圣光的一剎那，徹底凝固，隨即開始扭曲。它們沒有發出任何慘叫或哀嚎，只是在極致的安靜中，身體開始分崩離析。那過程詭異而迅速，堅韌的皮肉像是暴露在烈日下的積雪，無聲地消融、蒸發，化作一縷縷極淡的黑煙，最終徹底歸于虛無。

圣光浪潮以薇雅為中心，一圈圈地向外推進，莊嚴而冷酷。尸體構成的墻壁，在這凈化一切的力量面前，顯得脆弱不堪。一層又一層，不斷有尸體在光芒中瓦解消散，硬生生在密不透風的包圍圈中，清出了一大片干凈的、再無任何邪祟的空地。

薇雅的身體晃了晃，施展這種大范圍的神術，對她的消耗是巨大的。她的臉色比之前更加蒼白，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握著法杖的手指都在微微顫抖。

“走！”

陳放的聲音低沉而果斷，他一把扶住薇雅的胳膊，將她半拖半拽地向前帶。

機會只有一次。

馬爾斯沒有發出任何多余的吼叫，他只是將所有的情緒都壓進了胸膛，化作了純粹的動能。他將那面厚重的盾牌頂在身前，用那只完好的手臂死死抵住，整個人就像一輛啟動了的重型坦克，朝著圣光清出的缺口，發起了沉默而決絕的沖鋒。擋在他面前的幾具漏網之魚，被他沉重的身軀和盾牌撞上，骨骼碎裂的悶響清晰可聞，隨即向兩側跌飛出去，為后面的人清出了一條通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