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夜色溫柔的晚上，見習魔法師杰佩托又偷偷從尖塔里跑出來了。

他脫下在高塔里拖曳的精致長袍，放下頭頂戴的尖帽子，換成裁剪貼身的襯衣，將褲腳挽到膝蓋，順著又高又長的螺旋樓梯，輕輕推開尖塔的大門，踏著細碎的小腳步，往海里跑去。

每隔七天，他的老師【守岸人】就會花費一整個晚上寫信，向【大陸魔法協會】匯報【無盡之海】的現況，詳細闡述【天外來客】是否存在。

預言。

【天外來客】的存在由預言揭示。

在魔法協會里有傳言，說仙女教母洛克姑媽動用已經20年沒用過的，6個最寶貴的水晶球，才將【天外來客】的存在證實。

在預言里，【天外來客】的名字叫【多蘿西】，她會出現在大陸的東方，穿著珍珠白的重甲，與她的伙伴一同踏上征程，用燃燒火焰的懲戒長劍，殺死東方和西方的兩位壞女巫。

——怎么樣都好。

杰佩托心想：只要不妨礙到我找鯨魚就行。

他抬頭仰望高塔的尖頂，湛藍的魔力在那里交織，迸射明亮光輝。

如同十字的星星。

老師就在那顆星星里面。

杰佩托知道，如果這星星有四個尖，就說明老師正在向【大陸魔法協會】討論相關事宜，大部分心神沉浸其中。如果這星星有三個尖，說明討論快要結束，傳達文件的魔力通道逐漸關閉，正在緩慢消散。

如果這星星只剩下一個尖或者兩個尖，那么他就慘了，一定會被老師打一頓：

因為討論已經結束了，老師的注意力可以從通道中抽離，轉移到整片海岸——這時，海鷗將是他的眼睛，沙子是他的士兵，就連礁石也會與他為敵，長出黑色的石頭手臂，把他抓回塔里。

時間不多了。

杰佩托狂奔著離開，向著沙灘死命奔跑，湛藍閃亮的顏色連同魔力的高塔一起，被他甩在腦后。

跑啊，跑啊。

直到跑到遠遠的海風當中，踏過遍地嶙峋怪石的基巖海灘，月光投射在長滿綠色海藻的海蝕崖上，在反射光芒的海灣中，有一條粼粼的巨大魚尾。

杰佩托看到了他的朋友。

“波爾多斯！！！”

他高興的大聲呼喊，張開雙臂向那里跑過去。

魚尾在海里打了個旋，濺起一捧海浪，一個幼小的人類半身破開海面，從水里浮出：他赤裸著身體，臉頰兩邊長有魚鱗，耳朵的位置是兩片柔順的鰭。

一頭人魚幼崽。

即使年齡尚在幼孩，作為大海的寵兒，那容貌也依舊妖冶俊美，令遍灑海洋的月光也為之失色。

“杰佩托！！”

他也同樣張開雙手，在冰冷的海水中，和幼小的人類法師擁抱在一起。

“——這幾天有找到鯨魚嗎！？”

杰佩托不顧打濕的衣服，嘴巴湊近人魚的耳孔，大聲詢問。

波爾多斯的臉色一下子就黑了。

“我們七天沒見，你次次過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問我哪里有鯨魚。”

人魚幼崽推開人類的見習法師，大聲質問：“你滿腦子都是你的鯨魚鯨魚鯨魚，你的眼里到底有沒有我這個朋友？！”

杰佩托愣了愣，然后馬上抓住他的手，眼睛直視人魚的雙目，大聲說：“有！肯定有！”

他做出個鬼臉，滑稽地恭維，把王宮里那些做作的弄臣樣子學了個十成十：“波爾多斯可是我們海國的儲君，純正的大海子裔，將來注定要成為諸海之王的男人，我這個小小魔法師，怎么敢不把他當做朋友呢？”

杰佩托說著說著舉起雙手，五音不全的大聲歌唱：“波爾多斯～男人中的男人～雄性中的雄性～”

“——你這歌從哪里學來的？”波爾多斯疑惑。

“宮廷法師為國王獻唱的贊美詞。”杰佩托從自己的歌聲中掙脫出來，扭頭問一旁的伙伴：“好聽嘛好聽嘛？”

“嗯，唱得不錯。”

小人魚板著臉，努力不讓自己笑出聲來：“還有呢？”

“還有……還有……”

見習魔法師低著頭沉思起來，偶然抬眼，看到遠處閃爍的魔力明星只剩下兩個完整的尖尖，第三個尖角緩緩消散，便來不及再繼續瞎編下去，急切的緊握他的手臂：“還有鯨魚！！”

“你有發現鯨魚的軌跡嗎？！”

“……沒有。”波爾多斯回答。

“……”

杰佩托慢慢沉默下去，不再跳脫，臉上露出一點點哀傷和沮喪。

人魚看著他這幅樣子，面容變得平靜，只是告訴他：“至今為止，我的近衛們找尋了230天，已經尋遍了【無盡之海】的近岸，都沒有發現鯨魚的蹤跡，或許就像魔法師說的那樣，鯨魚已經絕跡了。”

“但是有什么所謂呢杰佩托？你不是依舊要去找鯨魚嗎？近岸找不到就去遠洋，遠洋找不到就去更深的地方——或許【無盡之海】并不是沒有盡頭，總有一天，你肯定能找到那頭屬于你的鯨魚。”

“……你對我可真有信心。”

杰佩托沉默半晌，看著小伙伴篤定的眼神，不知道為什么，想要微笑。

小人魚不繼續這個話題，轉移他的注意力：“人類商隊里最近有落難的船只嗎？”

“沒有。”

小見習法師露出一個疑惑的表情：“臨近冬天，最近沒有船只出海……你為什么這么問？”

波爾多斯歪了歪頭，做出一個傾聽的表情，手像是一桿音標，撫摸報信的海風：“大海告訴我的。”

他說：“一個不像是漁民的男人出現在了大海上，他身上沒有海水的氣息。他現在劃著一彎銀色的小船，在海風中一邊發呆，一邊自言自語——他會是你們預言中要找的【多蘿西】嗎？”

“【多蘿西】這個名字一聽就是女士吧。”

杰佩托猜測：“世界上也不是沒有【天外來客】啊，說不定他只是剛剛來到，趕巧了而已。”

他抬頭，遠處尖塔上魔力構筑的星星已經熄滅，月光從云層中灑下，天地一片和諧的銀白。

周圍的礁石上不知道為什么出現了很多海鷗。

他們隱藏在月光無法照耀到的陰影里，在潔白的光中露出片片深沉的輪廓，無數黑黢黢的眼睛像是有智慧般，靜靜凝望。

杰佩托釋懷的笑了。

他視死如歸地跳入海水中，抱著小伙伴的魚尾：“走吧走吧，我們也去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