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娣捧起那碗湯，瓷碗邊緣溫熱。抿了一口，寡淡得幾乎嘗不出滋味。“沒味道的。”她放下碗，語氣平淡。

“免費的紫菜蛋花湯，”兆輝也嘗了一口，嘴角帶著點自嘲的弧度，“別對它有太高的期待。”他拿起筷子，目光落在自己餐盤的牛扒上。“我這個給你一半吧。”說著，便用筷子夾起大塊牛扒，放入招娣的盤中，“筷子還沒用過的。”

“不用這么多，我吃不完。”招娣說著，也拿起刀叉，將自己盤里的豬扒切了大半，用筷子夾給兆輝。動作間帶著一種心照不宣的熟稔。

兩人在略顯空曠的二樓食堂里，就著午后慵懶的光線，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兆輝講述著大學的瑣碎：凌晨燈火通明的自習室、社團活動的喧囂、教授們古怪的脾氣。招娣聽得入神，眼神偶爾飄向窗外蔥郁的樹影。她接觸過大學生，但每個人的大學，似乎都是一座孤島，風景各異。

午后，他們在校園的湖邊散了會兒步，水汽蒸騰，蟬鳴聒噪。隨后便去了隔壁的華農。這座巨大的校園像一座迷宮，綠意鋪天蓋地。招娣對自己的外表有著近乎本能的自信，在陽光下如同一株舒展的植物。銅牛雕塑的滄桑底座前，紫荊花樹下紛飛的粉色花瓣中，大草坪無垠的綠意上……所有能框進鏡頭的角落，都留下了她精心或隨意的姿態。兆輝成了最耐心的攝影師，手機鏡頭追隨著她，不厭其煩地按下快門。

他們喝了華農自產的酸奶，酸味醇厚冰涼。甚至溜進一間階梯教室的后排，假裝學生聽了一場不知所云的講座。在這個龐大得令人迷失的校園里，能去的地方太多，時間像被按了快進鍵。

話題也如藤蔓般蔓延，從初中的青澀時光，聊到招娣輟學后的輾轉。那些零碎的、不穩定的工作經歷，像一串斷線的珠子。

“我覺得這些年，我過得渾渾噩噩。”招娣忽然停下腳步，聲音很輕，像是對著腳下的青草說的。

兆輝沉默了幾秒，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睫毛上：“那你有想過，自己要干什么嗎？”

“起碼現在還不知道，”她拿起手里的飲料，吸管攪動著冰塊，“可能……過段時間再找份工作吧。”說完，將飲料放在旁邊的長椅上。

兆輝也喝了一口自己的飲料，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那就以后再說吧，”他抬起頭，望向西沉的太陽，昏黃的光線勾勒著他側臉的輪廓，聲音帶著一種刻意的輕松，“我們現在就好好玩。等過了這段時間再說。”他頓了頓，目光轉回招娣身上，帶著點不易察覺的鄭重，“在我去深圳前，我希望……可以跟你一起度過這段時間。”

招娣低下頭，用力捏了捏手中的塑料杯，發出輕微的“咔噠”聲。她站起身，向前走了幾步，忽然回頭，夕陽的余暉在她臉上跳躍，笑容明媚：“好呀，等你去了深圳，我再找工作好了。”那笑容像承諾，又像是一種暫時的逃避。

“華農也逛得差不多了，”兆輝也站起來，拍了拍褲子上的草屑，“我們去廣州塔吧。”

“現在嗎？”

“對呀，坐地鐵過去也不太遠。”

于是兩人向外走。校園的巨大在此刻顯露無疑，他們甚至需要依靠手機地圖的指引，才能找到出口的方向。

“就在你學校隔壁，你也不熟悉嗎？”招娣看著兆輝低頭研究地圖的樣子，覺得有些好笑。

“我每次來，都只在圖書館前面的湖邊轉轉，”他坦言，帶著點窘迫，“里面，還真不太熟。”

花了近二十分鐘，他們才走出這座綠色的迷宮。站在五山地鐵站喧囂的入口，兆輝忽然提議：“要不，我們吃個晚飯先吧？估計廣州塔那邊人太多，難找到地方吃飯。”

“好呀，”招娣點頭，“現在也剛好是吃晚飯的時間了。”

地鐵站周邊是學生們的覓食天堂，各式小店林立。他們隨意走進一家面館，點了兩份簡單的面食，在氤氳的熱氣里填飽了肚子。

走出廣州塔地鐵站時，夜色已濃稠如墨。然而眼前的世界，卻被另一種光亮點燃。巨大的廣場人聲鼎沸，宛如沸騰的海洋。高聳入云的廣州塔變幻著色彩，流光溢彩，將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晝。招娣被這璀璨震撼，興奮地指著塔身：“你看它在變顏色！真好看啊！”她掏出手機，仰頭拍個不停。

“我幫你拍張照片吧。”兆輝說。

招娣欣然應允，走到前面，在霓虹光影下擺出各種俏皮的姿勢。兆輝舉著手機，在摩肩接踵的人潮中艱難地尋找角度，盡量讓鏡頭避開那些攢動的人頭。他們隨著人流移動，一路拍，一路看。廣場大得仿佛沒有邊際，漸漸地，他們離那耀眼的燈塔越來越遠，四周的人流也變得稀疏。喧囂如同退潮般遠去。

兆輝長長吁了一口氣：“終于可以稍微安靜一下了，剛才那里人太多了。”

“是呀，因為我們已經走了很遠。”招娣回頭望去，廣州塔已縮成地平線上一根細長的、閃爍的彩柱，失去了近在咫尺時的巍峨壓迫感。

“累了吧？”兆輝注意到她微微蹙眉，“找個地方坐一下。”他指了指不遠處樹影下的一張空置長椅。

兩人走過去坐下。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廣州塔依舊清晰，只是被拉進了更廣闊的都市夜景畫布中。

“這個角度真好。”招娣輕聲說。

“是啊，很美的夜景。”兆輝附和。他低頭看了看手機屏幕，“逛了很久了呢，已經十點多了。”說著，從隨身攜帶的尼龍胸包里拿出一瓶水，“只剩下一瓶水了，你喝吧。”他擰開瓶蓋，遞給招娣。

“沒事，我們一起喝好了。”招娣接過，仰頭喝了一小口，清涼的水滑過干渴的喉嚨。她將水瓶遞回給兆輝。

兆輝接過，也喝了一口。瓶口殘留著一點她唇上的濕潤。

兩人并肩坐著，望著遠處變幻的霓虹，一時無話。廣場邊緣的喧囂成了模糊的背景音。招娣下意識地用手揉捏著自己的小腿。

“我幫你揉一下吧。”兆輝的聲音突然響起，打破了沉默。

招娣這才驚覺自己的動作，還沒來得及回應，兆輝溫熱的手掌已經覆上了她裸露的小腿肚，力道適中地揉按起來。皮膚相觸的地方，激起細微的電流感。

“我的腿是不是很好看？”招娣帶著點俏皮的笑意問，打破了那點微妙的尷尬。

“對呀，”兆輝的聲音有點低啞，目光落在她象牙色、光滑的小腿上，“白花花的大長腿，摸起來……很光滑。”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

“我覺得不夠白。”招娣說，感受著他掌心的溫度透過皮膚滲入。

“可能是因為你經常穿短褲吧。”兆輝的手沒有停下，指腹按壓著肌肉的線條，像是在緩解疲勞，又像是在描摹。

“可能是吧，”招娣說，“不過等到冬天穿一段時間長褲，就會白回來了。”她語氣輕松，仿佛在談論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你說男生跟女生的腿相差還真大，”兆輝像是為了轉移某種注意力，把自己的腿往她那邊靠了靠，“你的腿很光滑，一根毛都沒有。我的腿毛密密麻麻的，而且很長。”他指了指自己穿著短褲露出的、覆蓋著濃密汗毛的小腿。

招娣伸出手指，帶著點好奇，也像兆輝剛才那樣，輕輕摸了摸他大腿外側的皮膚。“還真是。”她評價道，指尖傳來粗糲扎手的觸感。

兩人又陷入沉默。四周的嘈雜聲浪似乎被無形的屏障隔開，只剩下彼此呼吸的輕響和皮膚接觸的細微摩擦聲。

“我還要再幫你揉一下大腿。”兆輝突然說，像是下了某種決心，雙手再次放回招娣的大腿上，這次揉按的力道似乎更重了些，指節偶爾擦過腿根更敏感的區域。

招娣看著他微微泛紅的耳根，忽然抿嘴笑了，帶著點促狹：“我看你是單純想摸我大腿而已。”

“被你看出來了。”兆輝的臉瞬間紅透，像被戳破心思般，猛地收回雙手，局促地拿起地上的水瓶，仰頭灌了一大口，掩飾著尷尬。瓶中只剩下淺淺一層水底。“你還喝嗎？剩下這么點了。”他把瓶子遞向招娣。

招娣接過，一飲而盡。冰涼的水也澆不滅臉上微微升騰的熱度。

兆輝接過空瓶，起身走向幾步外的垃圾桶，“哐當”一聲丟了進去。塑料瓶撞擊桶底的聲音在夜色里格外清晰。他走回來，站在招娣面前，聲音恢復了平日的語調，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已經很晚了，你該回去了，不然趕不上地鐵。”遠處的廣州塔，正無聲地變幻著冷色調的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