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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顫抖的支點

冰涼的金屬支架硌著掌心,汗水和殘留的消毒水混在一起,又濕又滑。真嗣死死摳著支架冰冷的棱角,指關節繃得發白,像幾截隨時會崩斷的枯枝。他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壓在這只左手上,右肩空蕩的袖管無力地垂著,隨著他急促的喘息微微晃動。冷汗順著鬢角往下淌,滑過緊繃的下頜線,砸在冰冷反光的地板上,洇開一小片深色。

一步。

他只邁出去一步。

左腳掌踩實地面,從腳踝到大腿根,每一塊肌肉都在尖叫著抗議,拉扯著尚未愈合的肋骨,悶痛像鈍刀子割肉。更糟的是右肩,那里明明空無一物,卻像有無數根燒紅的鋼針狠狠扎進根本不存在的神經末梢,尖銳的幻痛嗡鳴著,幾乎蓋過了所有真實的痛覺。

“呃……”一聲壓抑不住的痛哼從緊咬的牙關里擠出來。眼前陣陣發黑,視野邊緣泛起惡心的雪花點。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失去右臂的一側傾斜,像一棟被抽走了承重墻的危樓,搖搖欲墜。

“重心!壓住左腳跟!別想著右邊!”旁邊傳來一個沉穩的女聲,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是真田理療師。美里不知從哪里找來的,一個四十歲上下、短發利落的女人,眼神銳利得像手術刀。此刻她雙手虛扶在真嗣身體兩側,保持著隨時能抓住他的距離,卻沒有真正觸碰。

“右邊沒了,重量就得靠左邊撐著!腰!腰別塌!繃住!”她的指令又快又清晰,像在戰場上發令。

真嗣猛地吸氣,冰冷的空氣嗆得他咳嗽起來,牽扯著肋骨的傷處又是一陣劇痛。他強迫自己把渙散的視線聚焦在左腳前方半米處一塊顏色略深的地磚縫隙上。目標。他需要目標。

他嘗試著將身體的重心向左腳掌壓下去,腰背像生銹的門軸一樣,極其艱難地挺直了一點點。右肩的幻痛似乎被這微小的調整激怒了,嗡鳴聲陡然拔高,尖銳得像是要刺穿他的耳膜。汗水流進眼睛里,刺得生疼。

“很好!穩住!現在,抬右腳,往前放!別高!貼著地!”真田的聲音緊追不舍。

抬右腳?真嗣的腦子被疼痛攪得一片混沌。抬右腳意味著要把重量完全轉移到受傷的左半邊身體上。左肩的傷口在繃帶下突突地跳,肋骨的悶痛沉甸甸地壓著。他死死盯著那塊地磚縫隙,調動起全身殘存的力量,命令那條還算完好的右腿動起來。

肌肉在顫抖。膝蓋像是灌了鉛,沉重得抬不起來。他咬緊牙,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近乎野獸般的低吼。右腿終于極其緩慢地、帶著無法控制的顫抖,離開了地面。身體瞬間失去了唯一的支撐點,僅靠那只摳著支架的左手和一條左腿維持著脆弱的平衡,向左側傾斜得更加厲害!

“腰!繃住腰!”真田的聲音陡然拔高。

真嗣用盡全身力氣挺直腰背,左腿的肌肉因過度用力而劇烈痙攣、顫抖。他感覺自己的骨頭都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右腳懸在半空,像一塊沉重的石頭,怎么也落不下去。眩暈感排山倒海般涌來。

不行了……要倒了……

放棄的念頭像冰冷的潮水,瞬間就要將他淹沒。

就在這時,眼角的余光瞥見了床頭柜的方向。那個白色的塑料花盆,靜靜地立在那里。盆底濕潤的浮塵上,那點嫩黃的新芽尖,似乎……比昨天更挺直了一點點?在灰白的光線下,努力地向上伸展著。那么小,那么脆弱,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倔強。

像一根細得不能再細的絲線,猛地拽住了他即將沉淪的意識。

活下去。

像個樣子。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那口氣像是帶著荊棘,刮得喉嚨生疼。懸在空中的右腳,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絕和無法控制的顫抖,重重地、幾乎是砸了下去!

啪!

腳掌落地,發出一聲悶響。巨大的反沖力沿著腿骨、脊椎,狠狠撞在左肩和肋骨的傷處!

“唔——!”真嗣眼前徹底一黑,劇痛瞬間吞噬了所有感官。左手再也無法支撐,猛地從金屬支架上滑脫!身體像斷了線的木偶,不受控制地向前撲倒!

“小心!”真田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左臂沒受傷的上臂,另一只手迅速托住他下墜的身體,卸掉了大部分沖擊力。

真嗣半跪半趴在地上,額頭重重抵著冰冷的地板,身體蜷縮成一團,劇烈地顫抖著。冷汗如同開閘的洪水,瞬間浸透了病號服,緊貼在皮膚上,冰冷粘膩。左肩的傷口處傳來一陣清晰的、撕裂般的劇痛,繃帶邊緣似乎有溫熱的液體滲出。右臂的幻痛如同瘋狂的蜂群,在空蕩的袖管里肆虐嗡鳴。

失敗。

狼狽。

像個笑話。

屈辱、痛苦和自我厭惡如同冰冷的淤泥,將他死死按在地板上,動彈不得。每一次粗重的喘息都帶著血腥味。他死死閉著眼,不想看到任何人,尤其是真田那雙冷靜到近乎冷酷的眼睛。

“第二次了。”真田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平靜無波,聽不出情緒。她沒有立刻扶他起來,只是穩穩地支撐著他,防止他完全摔倒。“比昨天多堅持了兩秒。重心轉移還是太急,腰腹力量不夠,身體根本吃不住沖擊。”

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評估真嗣的狀態。“幻痛干擾太厲害,得想辦法壓住它,不然你永遠找不到平衡點。”

壓住幻痛?真嗣的喉嚨里發出一聲模糊的、近乎嗚咽的聲響。怎么壓?那東西像跗骨之蛆,盤踞在他空蕩的右肩,是他失去手臂的冰冷烙印,是他無能的永恒提醒。他嘗試過開啟“絕對理性”,試圖用冰冷的邏輯流去分析痛覺信號的傳導路徑,去壓制那虛假的神經反饋。但剛一集中精神,大腦深處就傳來一陣熟悉的、撕裂般的劇痛,伴隨著強烈的眩暈和惡心感。身體和精神的雙重傷勢,像沉重的枷鎖,死死鎖住了這項能力。強行使用,代價恐怕是徹底的崩潰。

“……做不到。”真嗣的聲音悶在地板上,嘶啞干澀,帶著濃重的絕望。

真田沉默了幾秒。真嗣能感覺到她支撐自己的力量沒有絲毫放松。

“那就換個法子。”她的聲音依舊沒什么起伏,“別想著‘壓住’。試著……‘繞過’它。”

繞過?

真嗣艱難地睜開被汗水糊住的眼睛,視線模糊地落在冰冷的地板反光上。

“你的重心不穩,很大程度是因為你總下意識地想去‘平衡’右邊失去的重量。但右邊已經沒了,平衡點自然就向左偏移了。”真田冷靜地分析著,像是在拆解一個復雜的機械結構,“忘掉對稱。接受這個新的‘支點’就在你左邊身體上。走路的時候,想著把每一步的重量都踏踏實實踩在左腳跟上,用腰腹的力量穩住核心,像根釘子一樣把自己釘在地上。至于右邊……”她頓了頓,“就當它不存在。”

就當它不存在。

這句話像一把冰冷的銼刀,狠狠刮過真嗣的心。那失去的臂膀,那無盡的幻痛,那沉重的負罪感……能當它不存在嗎?

“先起來。”真田手上用力,穩穩地將他從地上攙扶起來。真嗣的左腿還在不受控制地顫抖,全身的重量幾乎都壓在真田身上。他低著頭,汗水順著發梢滴落,不敢去看她。

真田把他扶到床邊坐下,動作利落。她沒說什么,只是蹲下身,檢查了一下真嗣左肩的繃帶。果然,邊緣滲出了一小片新鮮的血跡,染紅了白色的紗布。

“傷口有點崩開,需要重新處理。”她站起身,語氣平淡,“今天的復健就到這。肌肉過度代償,再練會傷到其他關節。”

真嗣低著頭,看著自己攤在膝蓋上、沾滿灰塵和冷汗的左手。指關節因為剛才死摳支架而泛著不正常的紅,掌心被支架的棱角硌出了幾道深痕。像個樣子?他連站著走一步都如此艱難,像個剛學步就摔得鼻青臉腫的廢物。

真田收拾著帶來的簡易復健支架,金屬部件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病房里只剩下這單調的聲音和真嗣粗重的喘息。

“那盆草,”真田突然開口,聲音不大,卻打破了沉寂。她沒回頭,依舊背對著真嗣收拾東西,“生命力挺頑強。”

真嗣猛地抬起頭,看向床頭柜。那點嫩黃的新芽,在灰白的光線下,似乎真的又舒展了一點點。

“護士佐藤說,你給它澆的水?”真田的語氣聽不出褒貶,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真嗣沒說話,只是盯著那點新綠。

真田直起身,拎起支架,走到門口。她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真嗣一眼,目光掃過他蒼白汗濕的臉,空蕩的右袖,滲血的左肩,最后落在他沾滿灰塵、微微顫抖的左手上。

“根扎穩了,再孱弱的苗子,也有機會往上長。”她的聲音依舊沒什么溫度,說完這句沒頭沒尾的話,便拉開門走了出去。

門輕輕合上。

病房里只剩下真嗣一個人,粗重的喘息聲,還有右肩幻痛那永不停止的嗡鳴。

他慢慢抬起僅存的左手,攤開在眼前。掌心被支架硌出的紅痕清晰可見,指關節微微腫脹。汗水混著灰塵,讓皮膚看起來臟兮兮的。

他嘗試著,極其緩慢地,彎曲手指,握成一個虛弱的拳頭。動作牽扯著左肩的傷口,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新的……支點。

他抬起頭,目光再次落在那盆白色的塑料花盆上。嫩黃的新芽尖,在灰白的天光里,努力地向上伸展著。盆底濕潤的浮塵下,那些白色的根須,正無聲地、牢牢地抓住那點貧瘠的“土壤”。

活下去。

像個樣子。

從這只手開始。

從這個新的、顫抖的支點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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