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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泥土里的童年:地 牲畜 家禽與菜園子

(一)開篇絮語:關于書寫與“咸魚”的幻想

指尖敲下這些文字時,窗外是2024年深秋的夜色。一個念頭總像夏夜田野里的螢火蟲,忽明忽暗地盤旋在腦海:這些關于土地、牲畜、菜園和童年玩伴的瑣碎記憶,有朝一日,會不會被裝訂成冊,帶著油墨的清香,躺在某個書店的角落,或者被某個陌生人捧在燈下閱讀?他們會喜歡嗎?會像我一樣,在字里行間聞到泥土被翻開的腥氣、秸稈燃燒的煙火味,或是剛打下來的葵花籽那獨特的、帶著陽光的干燥氣息嗎?

我猜,議論是免不了的。也許會有人輕輕合上書頁,嘆一口氣,在心底低語:“是啊,我們都是這廣袤世界里像‘中等生’一樣的存在,普通、平凡,掙扎著尋找一點微光,卻又常常淹沒在人海。”這聲嘆息,或許能穿越紙張,與我此刻窗前的孤獨產生一絲共鳴。

也一定會有另一種聲音,帶著顯而易見的鄙夷和“恨鐵不成鋼”的焦灼,在評論區或者某個讀書會上響起:“看吧,又一個沉溺在臆想里的‘咸魚’!只會咀嚼那點陳芝麻爛谷子的所謂‘鄉愁’,毫無進取之心,連‘人設’都懶得經營!”對于這樣的指摘,我大概會沉默。并非認同,也非怯懦,只是覺得,關于“上進”的定義,關于生命價值的衡量,我至今仍在迷霧中摸索,自己都沒能完全想透。反駁什么呢?不如坦誠地承認這份迷茫。

寫這本書的初衷很簡單,只是想講一講我的故事。一個出生在三線城市邊緣、被廣袤田野和簡陋農舍包圍著長大的孩子的故事。它沒有跌宕起伏的傳奇,沒有驚心動魄的冒險,有的只是日復一日的耕作、四季輪回的收獲、院里院外活蹦亂跳的生靈,以及一個孩子用懵懂雙眼觀察世界的點滴。我不知道這個故事會講到何處結束,就像當年在田埂上奔跑,并不知道路的盡頭有什么。敘事手法?順敘、倒敘、插敘……這些曾在語文課本里熠熠生輝的名詞,如今在腦海里已攪成一鍋漿糊。是從小紅書臨時抱佛腳搜來的“補敘”、“平敘”裝點門面?算了,還是撕掉這層遮羞布吧。坦誠點,承認自己的局限,總好過像那位名叫董宇輝的賣貨主播——他精心打造的“文化人”形象,最近就因為直播時把居里夫人發現鐳(而非鈾)以及發明X光機的功勞張冠李戴而搖搖欲墜。我并非落井下石,只是那一刻,看著網絡上鋪天蓋地的質疑和嘲諷,心底也掠過一絲困惑:再疲憊,對于如此標志性的人物和成就,記憶怎會如此輕易地滑脫?或許是知識久未擦拭生了銹,或許是瞬間的短路?彼時是2024年10月1日,風波未平,我且保持中立。但這件事像根小刺,提醒我書寫的意義之一:盡可能真實地記錄,哪怕笨拙,也好過用華麗辭藻堆砌的空中樓閣,終有傾塌之日。

那么,故事就從這里開始吧。一個比普通話考試命題說話更鮮活、更蕪雜,也更貼近我生命底色的成長故事。我出生并扎根了二十多年的地方,是地圖上一個不起眼的點,隸屬于某個三線城市,卻有著最典型的農村肌理:家里有幾畝薄田,圈里養著幾頭牲畜和一群家禽,房前屋后,永遠有一片生機勃勃的菜園子。它們共同構成了我童年世界的全部疆域。

(二)春之始:泥土的蘇醒與播種的希望

記憶中的春天,總是被一種混合著泥土腥甜和草木萌動的氣息喚醒。嚴冬的僵硬被和煦的東南風一點點揉碎、化開。當田埂上的殘雪徹底消融,露出黑褐色的濕潤泥土,當布谷鳥不知疲倦的啼叫開始在清晨的薄霧中回蕩,“五一”的假期仿佛就是一聲發令槍響——種地的時節,到了。

“種地”,這兩個字在鄉親們的口中說出來,帶著一種莊重又習以為常的意味。它意味著一年勞作的正式開幕。然而,說來慚愧,我這個生在農村、長在農家的孩子,對于“種地”的具體工序,竟如同霧里看花。家里長輩,尤其是爺爺奶奶,對我們這些孫輩總有種近乎固執的疼愛,舍不得讓我們沾手真正的農活。翻地?那是爺爺佝僂著背,扶著沉重的鐵犁,在驢子(后來是拖拉機)的牽引下,將板結了一冬的土地深深翻開,露出底下新鮮、松軟的墑情。泥土像黑色的波浪一樣翻滾開來,有時會翻出冬眠的蚯蚓,引得雞鴨一陣哄搶。撒糞?這絕對是體力與耐力的雙重考驗。積攢了一冬的牲畜糞便被運到地頭,用鐵鍬均勻地揚撒開。那味道,濃烈、原始,是土地最直接的養分來源,也是春天田野最“硬核”的氣息標簽。小小的我,總是捏著鼻子,躲得遠遠的。施肥?白色的顆粒狀化肥,被裝在印著藍字或紅字的編織袋里,抓一把撒下去,據說能讓莊稼長得更壯。爺爺撒肥的動作精準而富有節奏感,像一種古老的儀式。

這些工序之后,才輪到播種機粉墨登場。那是一個神奇的鋼鐵家伙,被爺爺的四輪車牽引著,發出“突突突”的轟鳴,打破了田野的寧靜。播種機上有三四個漏斗狀的“簍子”,里面裝著不同的種子。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玉米種子。它們不是我想象中的金黃色,而是一種奇異的粉紅色!奶奶告訴我,那是裹了一層防蟲的藥衣,“蟲子不敢吃,苗才能好好長出來。”粉紅色的種子隨著播種機的震動,簌簌地落入犁開的溝壑里,隨即被覆土輕輕掩埋。那一刻,看著平整的土地上留下一條條筆直的播種痕跡,心中會莫名地涌起一種期待。一粒粒沉睡的種子,將在黑暗溫暖的泥土里吸足水分,積蓄力量,然后在某個陽光明媚的清晨,倔強地頂開土坷垃,探出嫩綠的、充滿希望的小腦袋。春天,就在這泥土的蘇醒和種子的萌動中,轟轟烈烈地鋪展開來。

(三)夏之熾:四輪車、出水栓與滾燙的車斗

當蟬鳴成為夏日的主旋律,空氣變得粘稠而灼熱,田野也從新綠轉向了深沉的墨綠。莊稼們像貪婪的孩子,拼命吮吸著陽光雨露,拔節生長。這時,水成了命脈。“澆地”,是夏天農活的重頭戲。而澆地的核心交通工具,非爺爺那輛老掉牙的四輪車莫屬。

那輛四輪車,簡直是一部活的鄉村工業史。車身斑駁,覆蓋著厚厚的、混合了泥土和機油的污垢,仿佛披著一件歷經滄桑的鎧甲。引擎發動時,聲音洪亮而粗獷,伴隨著一陣陣黑煙,宣告著它的存在。后斗巨大,能裝下全家人、水桶、鐵鍬,甚至還能塞進幾捆柴火。它像一個移動的堡壘,載著我們駛向需要灌溉的田地,通常是在村后的山坡上。

澆地的水源,來自埋在山腰或地頭的“出水栓”。擰開閥門,清冽的地下水或者水庫水便“嘩啦啦”地噴涌而出,形成一股不小的水流,順著臨時挖開或鋪設好的水渠,歡快地奔向干渴的莊稼。對我而言,出水栓的誘惑力遠大于澆地本身。那清涼的水柱,是炎炎夏日里最直接的恩賜。脫掉鞋子,赤著腳丫子沖進水流里,感受著冰涼從腳底板直竄上頭頂的激爽;捧起水潑在臉上、脖子上,洗去汗水和灰塵,那一刻的愜意,是任何高級游泳池都無法比擬的。

然而,樂極生悲是常有的事。一次,我像往常一樣,穿著塑料拖鞋奔向一個出水栓沖腳。那地方地勢較低,經年累月被水流沖刷,周圍積滿了厚厚的淤泥,表面被曬得干硬,底下卻異常松軟。我一腳踩下去,“噗嗤”一聲,整只腳連帶小腿瞬間陷了進去!淤泥帶著一股涼意和強大的吸力,牢牢裹住了我。驚慌失措下,我越掙扎,陷得越深,很快淤泥就沒過了膝蓋。我嚇得大叫起來。爺爺聞聲第一個沖過來,接著是奶奶、媽媽。他們合力抓住我的胳膊,喊著號子:“一、二、三——起!”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我這個“小泥猴”從淤泥潭里拔了出來。我的拖鞋,一只還掛在腳上,另一只早已被水流沖走。還是老叔眼疾手快,沿著水流向下游跑了一段,在下游的一個小水洼里,用樹枝把我那只漂走的拖鞋給攔住了。那狼狽又溫暖的場景,成了夏日記憶里一個鮮明的注腳。

澆地往往持續大半天,人困馬乏。回程時,我總喜歡蜷縮在四輪車寬大的后斗里。后斗四周的擋板很高,正好能擋住午后最毒辣的陽光,形成一小片移動的陰涼。車身是鐵皮的,被太陽曬得滾燙,隔著薄薄的衣衫傳遞著熱度。奇怪的是,這種熱度并不令人煩躁,反而有種奇異的、熨帖的舒適感。顛簸的路面像搖籃,引擎的轟鳴是催眠曲,我常常就在這“搖籃”里沉沉睡去。許多年后,每當看到網上流傳著“坐熱石球治痛經”的偏方,我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四輪車那滾燙的鐵皮車斗。要是當年在那些特殊的日子里坐上一坐,說不定真能“包藥到病除”呢?這當然是孩童天真的臆想,卻也帶著對那段溫暖時光的深深懷念。

(四)秋之實:金黃、汗水與打瓜子的香

如果說春天是希望,夏天是生長,那么秋天,就是土地最慷慨的饋贈,是汗水最終凝結成的豐碩果實。空氣里彌漫著谷物成熟的醇香、瓜果的甜香,混合著泥土和汗水的復雜氣息。田野褪去了深綠,換上了耀眼的金黃(谷子、玉米)、深沉的紅褐(高粱),還有向日葵那標志性的、沉甸甸的棕黃圓盤。豐收的季節,忙碌、疲憊,卻也充滿了純粹的喜悅。

家里的田地不算多,但種類不少:沉甸甸的谷穗謙遜地低垂著頭;玉米棒子(我們叫“棒子”)飽滿地包裹在層層苞葉里,頂端探出棕色的穗須;高粱像一桿桿紅纓槍,挺立在田邊;向日葵則永遠追隨著太陽,直到籽粒飽滿,頭顱沉重地垂下。還有一種你可能聞所未聞的寶貝——打瓜。這是我們當地的特色瓜種,學名或許叫籽用西瓜,專門用來收獲瓜子的。小時候吃的多是圓溜溜的小打瓜,長大了,地里種的更多是體型碩大的品種,鄉親們戲稱為“大傻瓜”。

打瓜的吃法,充滿了野趣和效率。不需要刀,更不需要精致的果盤。隨手拿起一個熟透的小打瓜,要么高高舉起,“啪”地一聲摔在地上,瓜應聲裂開;要么更“豪邁”些,雙手用力往膝蓋上一磕,或者直接用手掌劈成兩瓣。里面是或紅或黃的瓜瓤,密密麻麻嵌滿了飽滿的黑色瓜子。顧不上斯文,挖一大塊瓜瓤塞進嘴里,清甜的汁水瞬間溢滿口腔,連籽帶瓤一起嚼,是解渴充饑的絕佳零嘴。吃剩下的瓜瓤和瓜子可不能扔,要仔細收集起來,倒進大盆里。等到秋末農閑,家家戶戶的婦女們就坐在院子里,一邊嘮著家常,一邊清洗瓜子。黑亮的瓜子被一遍遍淘洗,去掉粘液,然后攤在葦席上、房頂上,接受秋日陽光最后的曝曬。曬干的瓜子收起來,等到年關將近,用大鐵鍋配上沙子一炒,便是過年時招待客人、自家嗑著解悶的香噴噴的打瓜子。這是時間與勞作共同釀造的美味。

我最饞一種特殊的打瓜,瓜皮是黃紅相間的花紋,非常漂亮。奶奶說那是“串秧瓜”,是跟西瓜雜交出來的品種。味道其實很一般,瓜瓤沙沙的,甜味淡,遠不如西瓜水靈甘甜。但小孩子哪管那么多,顏值即正義!那色彩斑斕的瓜皮,在我眼里就是田野里長出的彩虹。當然,要是串秧串到了南瓜或者冬瓜身上,那味道可就真是“災難”了,寡淡無味甚至帶著怪味,連雞鴨都嫌棄。

秋收是全家總動員的時刻。我也參與其中,留下不少難忘的體驗。掰棒子(玉米)是件苦差事。鉆入比人還高的玉米地里,密不透風,悶熱難當。玉米葉子邊緣鋒利得像小鋸條(“棒子秸喇胳膊”),在胳膊上、脖子上劃出一道道細細的紅痕,汗水一浸,又疼又癢。爺爺開著四輪車在地頭緩慢移動,我們在地里穿梭,把掰下來的玉米棒子奮力扔向車斗。玉米棒子沉甸甸的,帶著濕氣,在空中劃出拋物線。我力氣小,扔得不夠遠不夠高是常事,被“不長眼”飛來的玉米棒子砸到腦袋、肩膀,疼得齜牙咧嘴也是家常便飯。掰完玉米,還要處理秸稈。這反而是我喜歡的環節!大人們把割倒的玉米秸稈捆成捆,堆上四輪車。我們小孩子負責在車上把秸稈碼放整齊。秸稈堆得越來越高,像一座移動的小山。最后,大人們會把我們這些“功臣”抱起來,放在秸稈堆的最高處。坐在搖搖晃晃、高聳的“山巔”,視野豁然開朗,能看到整個村莊和遠處起伏的山巒。雖然心里也害怕掉下去,但那份“一覽眾山小”的威風感,足以抵消一切恐懼。夕陽的金輝灑在田野和我們的身上,那一刻,仿佛自己成了凱旋的將軍。

割谷子則是另一種體驗。通常是在下午,太陽西斜的時候。姑姑帶著我和妹妹去谷子地。一人一把鐮刀。夕陽的余暉給金黃的谷穗鍍上了一層更加璀璨的金邊,谷浪隨風起伏,美得讓人屏息。但握著鐮刀的手心卻微微出汗。鐮刀彎彎的刃口閃著寒光。大人們動作嫻熟,“唰唰”幾下就放倒一片。我學著他們的樣子,左手攏住一把谷穗,右手揮鐮去割谷桿根部。每一次下刀都小心翼翼,眼睛死死盯著刀刃和谷桿的接觸點,生怕一個角度不對,鋒利的鐮刀就滑向自己的小腿。奶奶嚇唬小孩的話總在耳邊回響:“割谷子可得小心,以前誰誰家的孩子,一鐮刀下去,腳筋都割斷了!”這種恐懼讓割谷子的過程充滿了緊張感,但也讓夕陽下那片金色的海洋,在我記憶里烙印得格外深刻。

收葵花我沒資格參與,因為向日葵桿子又高又壯,沉甸甸的花盤高高在上,我們小孩子根本夠不著。但卸車的工作我干過。滿載著向日葵花盤的四輪車開回來,停在家門口。我戴上厚厚的手套,爬上車斗,抱起一個個像小臉盆一樣大的葵花盤,用力往下扔。花盤很沉,落在地上發出“噗噗”的悶響。技術不好,砸到旁邊的窗戶是常有的事,引來屋里一陣笑罵。最尷尬的一次,我扔偏了方向,一個花盤不偏不倚,“呼”地一下,結結實實地拍在了正巧路過的鄰居張大爺臉上!把他戴的草帽都打歪了。幸好張大爺脾氣好,揉揉臉,笑罵一句:“小兔崽子,勁兒還不小!”這事兒讓我臊了好幾天。

收葵花只是第一步,更繁重的工作是“打葵花”——把瓜子從花盤上打落下來。這往往在晚上進行,有時甚至會通宵。院子里點上大燈泡,引來無數飛蛾。全家老少齊上陣,十幾口人圍坐在一起,每人面前放一個葵花盤,手里一根短木棍(或者直接用鞋底),戴著手套(防止葵花盤上的小刺扎手)。大家一邊大聲聊著天,家長里短,笑話軼事,一邊用力地敲打花盤背面。隨著“噼里啪啦”的敲擊聲,黑亮的瓜子像下雨一樣,“唰唰”地脫落下來,掉在鋪好的塑料布或大簸箕里。敲打需要力氣,也需要技巧。用力過猛,會把瓜子打碎;用力不足,瓜子又打不下來。敲到興起,或者夜深人困時,難免有失手的時候。棍子揮舞的幅度大了,或者走神了,不小心敲到旁邊人的腦袋,“哎喲”一聲,引來一陣哄笑。這就是所謂的“給路過的人(其實是自家人)頭上開個花”。通宵的打葵花,是辛苦的,但昏黃的燈光下,一家人圍坐勞作、笑語喧嘩的場景,卻充滿了人間煙火的溫暖和凝聚力。那“噼啪”的敲打聲,是秋夜最深沉的交響。

(五)園圃之樂:席子里的生機與“賊不偷”的誤會

說完了廣袤的田地,目光該轉向房前屋后那片更精致、也更充滿生活氣息的小天地——菜園子。我們管它叫“席子”,大概是因為它像一方精心鋪陳的綠色地毯?在我心中,它絲毫不遜色于魯迅先生筆下那個充滿無限趣味的“百草園”。

“席子”里,是另一個生機勃勃的小世界。最讓我好奇的是一種叫“賊不偷”的柿子。它成熟時,通體依舊是青翠欲滴的綠色,完全沒有普通西紅柿那種誘人的紅色。奶奶說:“賊來了,一看這顏色,以為是生的,酸得很,就不偷了,所以叫‘賊不偷’。”這個解釋讓我深信不疑。小時候,我對這種綠柿子敬而遠之,死也不肯嘗一口,固執地認為它一定能把牙酸倒。直到有一次,實在拗不過奶奶的堅持,閉著眼咬了一小口——咦?酸味是有的,但帶著一種清冽的甜,口感沙沙的,竟然別有一番風味!從此,“賊不偷”在我心中的形象徹底顛覆,原來表象之下,藏著意想不到的驚喜。

豆角是“席子”里的主力軍。都說山東豆角好,我們這兒的也不差。豆角秧苗長到一定高度,就需要“架秧”。材料是現成的——曬干的葵花桿。把幾根葵花桿插在豆角苗旁邊,頂端交叉綁緊,就搭成了一個簡易的三角架。豆角秧便伸出細細的觸須,纏繞著桿子,一路向上攀爬,很快就能織成一面綠色的墻。到了夏末秋初,豆角花謝了,長長的豆莢便垂掛下來,一茬接一茬。采摘豆角是每天清晨的功課。手指拂過帶著露水的豆莢,輕輕一掐,“啪”的一聲脆響,新鮮的豆角就落入籃中。隨之而來的,便是餐桌上幾乎頓頓可見的豆角:燉土豆、炒肉片、焯水涼拌、曬干豆角絲……以至于后來很長一段時間,看到豆角都有點“審美疲勞”。

“席子”的版圖上,還錯落有致地生長著其他成員:敦實的大白菜,一層層葉子緊緊包裹,像等待檢閱的士兵;頂花帶刺的黃瓜,藏在寬大的葉子下,需要仔細尋找才能發現它翠綠的身影;紅紅綠綠的辣椒,有的細長尖利朝天長,有的矮胖圓潤羞答答;圓滾滾的茄子,披著深紫或淺紫的外衣,沉甸甸地墜在枝頭。黃瓜和豆角一樣,需要搭架攀援。辣椒和茄子有時也需要支個小棍扶一把,防止果實太重壓斷枝條。在所有蔬菜里,我最愛新鮮的大白菜。秋末剛砍下來的白菜,剝去最外層的老葉,里面嫩生生的菜心,帶著天然的清甜。奶奶會用剛出鍋、冒著熱氣的米飯,拌上點豬油和蔥花,再用一片碩大的新鮮白菜葉子嚴嚴實實地包起來,做成一個巨大的“飯包”。雙手捧著,大口咬下去,米飯的香、豬油的潤、蔥花的辛、白菜的甜脆,在口腔里完美融合,那種簡單粗暴的美味,是任何山珍海味都無法替代的童年至味。

除了房前的主“席子”,我們家南院還有一個小小的果園,里面種著幾棵梨樹、杏樹和沙果樹。果樹下的空地也沒閑著,同樣被開墾出來種上了菜,種類和主“席子”差不多,只是規模小些。而院子東邊,則開墾出了一塊狹長的空地,我們稱之為“長淵”。這里地勢相對高些,主要用來秋收時臨時堆放收回來的糧食(谷子、玉米等),也用來晾曬。在“長淵”種菜的記憶不多,唯有一次種土豆的經歷格外清晰。

那一次,不知為何,大人們決定在“長淵”種點土豆。也是春天,先把地翻松整平。土豆種不是種子,而是切成塊、帶著芽眼的土豆塊。把它們一個個按進松軟的土窩里,再蓋上土。之后似乎就沒怎么特別管理,任其生長。到了夏天,土豆秧子開過白色或紫色的小花,慢慢枯萎了,就到了收獲的時候。我興致勃勃地跟著去挖。用鐵鍬小心翼翼地刨開土,隨著泥土翻起,一個個或大或小、沾滿新鮮泥土的土豆就滾了出來。那種從泥土里“尋寶”的感覺特別新奇有趣。有一次,我用力過猛,一鐵鍬下去,“咔嚓”一聲,把一個圓滾滾的大土豆攔腰切成了兩半!心疼懊惱之余,奶奶撿起那半個土豆,湊到鼻子前聞了聞,笑著說:“嘿,別說,這土豆怪新鮮的,你聞聞這味兒!”果然,一股極其清新、帶著泥土芬芳和淀粉特有香氣的味道鉆入鼻孔,比菜市場買來的濃郁得多。那是我唯一一次參與種土豆的經歷,后來“長淵”主要都用來晾曬糧食了,但這帶著泥土香的“事故”畫面,卻牢牢定格在記憶里。

(六)院中生靈:驢馬豬雞的煙火日常

如果說土地和菜園是生存的依托,那么院子里那些活蹦亂跳的生靈,則給樸素的農家生活增添了無窮的生機、樂趣,甚至是“家”的溫度。

驢,是我家曾經重要的“勞動力”。在我最早的記憶里,家里養著一頭毛驢。它體格健壯,毛色烏黑油亮,在陽光下像緞子一樣閃光。它的主要工作是犁地和“趕腳”。犁地自不必說,春天翻地、秋天起壟都離不開它。“趕腳”,就是用它拉車,運送糧食、肥料,或者去趕集買賣東西。爺爺對它愛護有加,草料拌得精細,毛刷得順滑。不知是不是“孩子看自家東西都好”,我總覺得我們家的驢比村里別人家的都要精神、好看。別人家的驢,毛色常常是灰暗的,顯得無精打采,有的甚至有些駝背,遠不如我們家這位“黑旋風”神氣。放學回家,總喜歡跑到驢棚邊,看它安靜地嚼著草料,大眼睛溫和地看著我,偶爾打個響鼻。它身上那股混合著青草、汗水和牲畜特有的氣味,是童年嗅覺記憶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村里也有人家養馬和騾子。馬,在我心中絕對是牲畜界的“顏值擔當”。高大、勻稱、肌肉線條流暢,奔跑起來鬃毛飛揚,充滿了力量與優雅的美感,讓人心生向往。其次是驢,敦實可靠。騾子(馬和驢的雜交后代)則排在最末。印象中只見過一匹騾子,養在一戶家境不太好的人家。它毛色灰暗雜亂,瘦骨嶙峋,眼神黯淡,背也塌著,確實有點“丑的不忍直視”。這也讓我更覺得我們家那頭黑驢的難能可貴,它在我眼里,幾乎擁有不遜于馬的“英俊”。

養豬,則是家家戶戶的“標配”,是重要的肉食和油料來源。一般養一頭或兩頭,也有養得多的。豬圈通常在家的一角,用石頭或磚砌成。記憶深刻的是老母豬下崽的時候。那絕對是一等一的大事。母豬一胎能下八九只,甚至十幾只粉嫩嫩、肉乎乎的小豬崽。為了防止龐大的母豬翻身時不慎壓死脆弱的小豬崽,家里會特別緊張。有時會在豬圈里臨時搭個簡易的小床(甚至只是鋪上厚厚的干草),晚上大人(通常是奶奶或媽媽)就睡在豬圈邊上守著,一有動靜就起來查看。那段時間,豬圈成了家里的“重點監護區”。殺豬,則是一年中最具儀式感也最“血腥”的時刻,多在臘月年關前進行。請來專門的殺豬匠,燒一大鍋滾燙的開水,男人們合力將養得膘肥體壯的年豬拖出豬圈……場面不忍細看。殺好的豬,一部分肉會被做成臘肉、香腸,豬油則熬出來,雪白的一大罐,是一年炒菜的主要油水。也有的人家等不到過年,夏天豬油吃完了,也會殺一頭小的來“接濟”。豬的全身都是寶,連豬鬃都能賣錢,這是農家樸素的生活智慧。

家禽方面,雞、鴨、鵝是主角。看著它們從毛茸茸的小絨球長成大禽的過程,本身就充滿了樂趣。剛抓回來的小雞小鴨,嫩黃嫩黃的,像一團團會動的蒲公英,擠在一起“嘰嘰喳喳”或“嘎嘎”地叫。大人們會用磚頭在院子里圍一個一米見方的小窩,頂上蓋著破舊的飼料袋、化肥袋或者廢棄的門板,用來遮風擋雨。遇到連陰雨天或者突然降溫,這些小寶貝就會被小心翼翼地捧到燒得熱乎乎的炕頭上去養著,享受“貴賓”待遇。它們長得很快,小雞會漸漸褪去絨毛,長出白色的羽毛(如果是紅毛雞,小時候就是紅棕色的絨毛)。小鴨小鵝則通體變白,體型也迅速膨大起來。

它們存在的最大價值,當然是下蛋。母雞下蛋最勤快,“咯咯噠”的叫聲是收獲的號角。鴨蛋個頭大,青殼的居多。鵝蛋最大,白殼,沉甸甸的。雞蛋是餐桌上的常客,炒著吃,金黃噴香;煮著吃,蛋白嫩滑蛋黃香濃。鴨蛋最適合腌成咸鴨蛋,蛋白咸鮮,蛋黃流油起沙,是佐粥下飯的極品。至于鵝蛋……我對它實在有點“愛無能”。個頭太大,煮著吃一個就飽了,蛋黃尤其噎人。炒著吃,口感似乎也比雞蛋粗糙些。奶奶試過用韭菜炒鵝蛋,味道尚可,但終究覺得不如雞蛋鴨蛋來得親切。鵝蛋,就像一個過于實在、少了點靈氣的親戚,讓人敬重有余,喜愛不足。

(七)冬之蘊藏與尾聲:記憶的根系

當最后一片葉子從枝頭飄落,寒風裹挾著霜雪覆蓋田野,“長淵”里的糧食早已顆粒歸倉,菜園子也變得一片蕭瑟,只留下耐寒的大白菜和埋在土里過冬的蘿卜。鄉村的冬天,節奏明顯慢了下來,進入了休養生息的蘊藏期。

室外的農活基本停止了。大人們圍著火盆取暖,手里也不閑著:男人們修理農具,編織柳條筐;女人們納鞋底、縫補衣裳,或者圍坐在一起剝花生、搓玉米粒。灶屋里,水汽氤氳。大鐵鍋上架著籠屜,蒸著暄軟的大饅頭、粘豆包。角落里的大缸,正在靜靜地進行著一場美味的蛻變——那是腌漬的酸菜。選好的大白菜經過晾曬、清洗、焯燙,一層層碼進大缸里,每層撒上粗鹽,最后壓上沉重的壓缸石。在寒冷和時間的共同作用下,白菜將慢慢發酵,變成酸爽開胃、能陪伴整個冬天的酸菜。火炕燒得滾燙,是冬日里最溫暖的港灣。夜晚,躺在被烘烤得暖洋洋的炕上,聽著窗外呼嘯的北風,或是雪粒敲打窗欞的細碎聲響,聞著空氣中若有若無的柴火味、酸菜發酵的微酸氣息,以及灶膛里烤紅薯的甜香,一種踏實的安全感油然而生。這份冬日的蘊藏,不僅關乎食物,也關乎能量和情感,為來年的春耕積蓄著力量。

關于土地、莊稼、菜園和院里那些生靈的記憶碎片,如同散落在時光長河里的珍珠,此刻被我盡力串起。它們普通、瑣碎,甚至帶著泥土的粗糙和汗水的咸澀,卻是我生命根系最深處的滋養。它們是構成“我之所以為我”的最初密碼。那些四季輪回里的勞作與收獲,那些與牲畜家禽相處的點滴,那些房前屋后采摘瓜果蔬菜的樂趣,共同編織了一張溫暖而堅韌的網,托住了我整個童年。

村子并非一成不變。后來,拖拉機漸漸取代了驢馬,聯合收割機開進了金黃的麥田;塑料大棚讓冬天的餐桌上也能見到翠綠的蔬菜;年輕一代紛紛外出求學打工,村里的常住人口越來越少;一些新的種子、新的種植方法、新的家禽品種也陸續傳了進來……這些變化,大多發生在我稍大一些,或者離開家鄉之后。它們構成了鄉村變遷的圖景,是另一個時代的故事了。

但無論走多遠,那些深埋在泥土里的童年記憶,關于地、牲畜、家禽和菜園子的記憶,如同村口那棵老槐樹的根,早已深深扎進我的血脈。它們是我回望故鄉時,心頭最柔軟、最溫暖的那抹底色。每當疲憊、迷茫時,想想那春耕時泥土的芬芳,夏夜四輪車斗里的顛簸與滾燙,秋收打瓜子的噼啪聲和通宵燈火,冬日里火炕的溫暖和酸菜的微酸……便能汲取到一種莫名的、源自土地的力量。

這,就是我的故事。一個關于泥土、生靈與平凡歲月的故事。它或許不夠宏大,不夠精彩,但它真實地屬于我,屬于那片生我養我的土地。它就在這里,像一顆深埋的種子,等待著被講述,被傾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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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空間養獸夫,惡雌成團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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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質量雄競+獸夫全潔+團寵+治療異能+萬人嫌到萬人迷】蘇沐瑤穿越獸世,開局正在流放部落虐待五個絕美獸夫。而她剛穿越就在現場。據說她本來身份尊貴還擁有十個獸夫,只是其中五個獸夫寧愿廢了一半異能實力也強行跟她解除關系。其他五個獸夫沒有辦法解除關系,只能跟她被流放到最貧瘠寒冷的部落。看著被虐待的病弱絕美五獸夫,蘇沐瑤手握空間系統,開始尋找食物種田美食經商。她還擁有木系異能治療傷勢,生育力極強,能生下天賦頂尖的寶寶。一不小心就洗白成了團寵,還一不小心驚艷了整個獸世大陸。身世尊貴的高質量雄獸人都求著做她獸夫。還有說好三個月就休夫的,哪想到獸夫們不但不走了,還各個強寵她,每天爭寵修羅場。清絕冷寒的狼獸人魅惑妖嬈的狐獸人溫潤如玉的蛇王獸勾魂攝魄的血族獸冰清玉潔的冰雪獸俊美冷酷的龍獸人等等。一開始他們厭惡她,后來他們為她百聯鋼化繞指柔,拿命寵她護她。更是一個個爭著搶著要做她的獸夫要侍寢。曾經流放前拋棄她背叛她的人就算是追妻火葬場,她也絕對不原諒。

吉祥瑞雪 0讀過
惡毒雌性深陷獸世修羅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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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棠一覺醒來穿成了三百斤的大胖子,卻擁有五個絕色獸夫。美艷紅狐,霸道黑豹,陰郁白蛇,人魚暴君,硬漢金鷹上將……一個比一個絕!原主又丑又懶遭人嫌,獸夫們避如蛇蝎,穿越過來的沈棠開局便是修羅場!面對獸夫冰冷、厭惡的目光,沈棠嚇得渾身發抖,一腳踹開眼前的男人,轉身就跑。離婚就離婚,本姑娘不伺候了!可就在這時,她竟綁定了一個“變美系統”,要求她攻略這五位極品獸夫!只要提升他們的好感度,就能獲得豐厚的獎勵:祛痘膏、減肥丹、美容丹……沈棠心動了。不就是攻略男人嗎?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她信心滿滿地查看五位獸夫的好感度,結果——四個厭惡,一個黑化,個個恨不得將她除之而后快!她只有一條小命,這該怎么攻略?可后來:萬人嫌怎么變成萬人迷了?

蓮子呢 109讀過
死遁三年歸來,暴君黑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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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儀無意間穿書,成了書中暴君身邊的唯一一個女人。系統給她的任務,是要讓她徹底成為暴君心中的白月光。于是宋儀教會了他喜怒嗔癡,愛恨離愁,讓他懂得了愛一個人的真正感受,隨后完成任務,她毫不留情地回到了現代。在現代的三年間,她過的風生水起,卻在某一日醒來時,眼前世界扭曲,她再次回到了書中的世界。暴君找了她整整三年,三年里他的身邊多了無數的替身,每一個都很像宋儀,要么是脾性、要么是樣貌,可每一個都代替不了他心中的宋儀。他愛宋儀,同時又恨她的不告而別,不肯相信她已死的消息。宋儀再次穿回宮里,不敢接近已經徹底黑化的暴君,在浣衣局埋頭苦洗衣裳時,忽然,眼前出現一雙明黃色的龍靴。她抬起頭,看見暴君站在她面前,眼底是肆虐的殘暴,似笑非笑:“愛妃,真是讓朕好找啊。”

煐璃 0讀過
重生后,娘娘只想勾帝心奪后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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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姐人淡如菊,不屑爭寵,陸景寧入宮后為她沖鋒陷陣貴妃誣陷嫡姐下蠱,可是她卻只一句:“臣妾百口莫辯”到最后,陸景寧生下皇嗣,只為助嫡姐固寵。卻不曾想被她一杯毒酒送上西天。到最后只換來她一句:“都是你的一廂情愿,我可沒有讓你幫我”老天保佑,讓陸景寧重來一世,她到時候要看看沒了自己在前面掃清障礙,她如何淡泊名利。這一世陸景寧只想為自己而活,什么情情愛愛哪有權利重要。她有顏有才,勾的帝王對她欲罷不能,一步步為她淪陷,甘愿為她奉上全部。

退下,讓朕來

【實體書已出版】沈棠在發配路上醒來,發現這個世界很不科學。天降神石,百國相爭。文凝文心,出口成真。武聚武膽,劈山斷海。她以為的小白臉,一句“橫槍躍馬”,下一秒甲胄附身,長槍在手,一人成軍,千軍萬馬能殺個七進七出!她眼里的癆病鬼,口念“星羅棋布”,蒼天如圓蓋,陸地似棋局,排兵布陣,信手拈來!這TM都不能算不科學了!分明是科學的棺材板被神學釘死了!而她——“主公,北郡大旱,您要不哭一哭?”沈棠:“……”“主公,南州洪澇,您要不多笑笑?”沈棠:“……”————————看著被她干掉的十大碗米飯,比臉干凈的口袋,以及一群嗷嗷待哺、不懷好意、整天惹是生非的村民,疑似飯桶轉世、真·靈魂畫手的村長沈棠,不得不放棄心愛的畫筆,被迫走上應聘諸侯之路。PS:已完結種田爭霸文《女帝直播攻略》,休閑慢穿大佬文《大佬退休之后》。

油爆香菇 186萬讀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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