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復道。

本是皇家御用，連接南北各宮殿的木制高架橋。

距離地面約莫八九米，可容納兩架輦車通行。

頂部青瓦密布，地磚光可照人，廊道左右各有幔帳，長廊通體遍布青燈，不論晝夜皆可通行。

而董卓的車馬正在上面疾馳，倒不是說此時的他仍有意僭越，實在是董卓的形象已經爛得出奇，就算繞路走朱雀門，其實在百官看來，與此并無分別。

關鍵是走復道真特么快得飛起，剛出相國府沒多久，馬車就已經開到北宮德陽殿南側。

復道出口，不但有士卒把守，還有宦官中宮仆在此登記。

見董卓下車中宮仆趕緊上前施禮：“黃門侍郎門下，中宮仆見過相國大人，大人此次前來是要進宮面圣么。”

“天子現在何處。”

“回相國大人，陛下正在燕寢用膳。”

德陽殿燕寢，側廳外。

十幾名端著食具的尚食監，正在排隊等待，一旁有名西涼甲士正坐著剔牙，順口還朝地上吐出一口肉渣。

“呸，行了，送進去吧，過這么久老子還沒中毒，可以讓皇帝吃了。”

在得到甲士的許可后，排列的宦官才有序的走進側廳依次給皇帝上菜。

雖說董卓限制住皇帝的大部分自由，但吃飯這塊并沒有怠慢，依照是按著天子的規制，九鼎八簋（gui）一樣不少。

可劉協看著面前的這一道道膳食，卻眉頭緊鎖。

他回宮之后，見殿內原本的宮女侍從都換了一批人，意識到可能是自己的小計劃被董卓發現了。

要說他不怕，那肯定是假的，只是他一直在強裝鎮定，哪怕是現在他緊握的小手掌已經掐出血漬，他依然在心里給自己打氣。

別怕，別怕，劉協，沒什么可怕的，你是天潢地胄，劉氏天子，頂多不過是一死而已，皇兄都死了，我，我，我......

才想到這，他的眼淚已經不爭氣的流了下來。

我，我還不能死！我還要慢慢長大，等我長大之后，一定要殺了董卓，奪回我劉家江山。

就如當年的皇從祖父孝桓皇帝一般，在梁冀的監控下慢慢隱忍長大，待我成年，就要讓這些踐踏我皇家尊嚴的人，通通付出代價！

想到這的劉協抹了一把眼淚，但身旁的尚食官見狀，忙問：“陛下，您這是怎么了，因何突然流淚了呢。”

劉協抽了抽鼻子，看著眼前的宦官，心想，就他們這些人，有誰能和當年的五侯一樣，幫我誅殺董卓嗎？

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因為現在他身邊安插的人都已經依附了董卓。

“沒事，朕只是被飄零的棉絮入了眼。”

“哦，陛下，那沒事，咱就用膳吧，免得一會涼透了，可就不好吃了。”

涼透了，這大冬天端到他面前的還能有熱食么，這群人真是能睜著眼說瞎話！

“好。”

廊道內，董卓提著一個小食盒，已經走近了劉協所在的燕寢，面對路上站崗護衛的行禮，董卓選擇一一無視。

直到來到燕寢外，剛剛那名還在剔牙的甲士，想要起身上前行禮，董卓才伸手阻止，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他退下。

站在殿門外的董卓朝內望去，只見一孩童坐于案前，用勺子吃飯，其余尚食官矗立一旁。

孩子身穿大紅色絳紗袍，上繡六大紋章，日、月、星辰、山、火、龍，但那條龍看起來比較奇怪，與其說像龍不如說更像蟒。

他知道，這是董卓獨斷朝綱之后給皇帝定制的閹割版，將原本的十二紋章去其半，再將龍紋降成蟒紋。

看到這件絳紗袍之后，他才下定一個結論，原來這董卓之前是真想過要學王莽的啊！哈哈。

那他呢？有必要爭當這個皇帝嗎！時代的車輪滾滾，成者為王敗者賊，大多都是一步步被時代裹挾著往前走罷了。

董卓想以屠刀砍上帝位的方針，或許能成，但在歷史的長河中，他還沒走到那一步，就被王允跟呂布合謀嘎了。

不過在他看來，董卓之后干的那檔子事，就算沒有王允，也會有張允李允來干，區別只是早晚而已。

但他現在也踏上了那條董卓敗亡的軌道，被歷史裹挾著前進，他今后又該如何自處，其實他現在也不知道，能知道的也只有，董卓最后的結局，他不想要罷了。

“通報。”才想到這，董卓招呼身后的宦官干活。

“諾。”

得到董卓的命令，宦官趕緊脫掉鞋子，小碎步走入廳內，來到劉協五步開外，俯首道：“啟稟陛下，相國請見。”

劉協聽完楞了一會，才緩緩的說出一個“可”。

心想，董卓今天怎么變得這么客氣，危矣！

宦官在得到皇帝的應允后，按照流程起身，朝門外喊道：“制日可——，相國入——。”

原本這一聲，是要從皇帝身旁這個宦官開始，一聲一聲，由門外和廊道上的宦官，一路傳到宮外的，接引的宦官帶董卓入宮時，還需要五步一揖，朝皇帝所在方位行禮。

但現在董卓就在門外，旁邊的宦官沒敢接著喊，只是躬身道：“陛下已應允，請相國入。”

見小宦官說話，董卓轉頭對滇吾笑道：“你們在門外候著。”

說完便走向內廳，同樣來到劉協五米開外，把食盒放下，剛想作揖，不曾想劉協竟搶先開口，聲音還略微有些顫抖，“公勞于外，今安否。”

這一問，把原本還在組織語言的董卓給整懵逼了，下意識就回了句，“安，陛下安否。”

“朕安，公勤勉王事，不必多禮。”說完劉協原本低著的頭，現在埋得更低了，能看到的只有自己的大腿，和那一雙無處安放的小手。

見皇帝這個狀態，董卓也不會了，原本是打算從府里拿點零食來哄小朋友開心，再慢慢扯開話題。

但眼前這皇帝明顯是見到董卓就發怵，話都差點說不利索。

“陛下，正吃飯呢？”董卓迅速找話題。

“是，朕今日照常用膳。”劉協瘋狂暗示，自己有好好吃飯，沒挑食，也沒鬧情緒，乖乖的。

畢竟之前有過一次，他鬧情緒不吃飯的先例，最后竟直接被董卓摁在地上，掰開嘴往他嘴里灌肉羹，疼得他嗷嗷哭，并且還不是一般的難受。

那次董卓的行為，已經在他心里埋下陰影，至此沒敢再鬧過絕食。

“額......陛下，今日飯菜可還滿意？”

“滿意，董卿可曾用過膳食？”

“用過，用過。”

“...”

場面陷入尷尬，一個不敢說不敢問，另一個直接表示喪失聊天功能。

臥槽，這皇帝是被董卓霍霍成什么樣了，現在連喘氣都不敢用力。

看來一時半會，跟這小皇帝是沒什么共同話題了。

董卓轉頭看了一眼食盒，這，能送得出去？再說就是送了，皇帝敢吃么。

但就這么原路拿回去，會不會顯得小氣。

算了。

“陛下，老臣此次請見，不為別事，只是府上做了些甜點，想到陛下或許喜歡甜食，固而特意送來，呈予陛下品嘗。”

董卓說話間作了一揖，然后將食盒拿在手中。

一旁有眼力界的尚食官見狀，趕忙上來接過董卓手中食盒，呈送到劉協面前依次擺開。

“卿忠覲，朕嘉之...”按照劉協從小接受的禮儀來說，這時候他應該給董卓賞賜點什么，但他不知道董卓想要什么。

是想要賞賜，還是想要他的命，這盒食物是不是用來毒殺他的！

“卿若問賞，可自取之。”劉協頓了一會，才說出這下半句。

見劉協說完，一旁擺盤的宦官，便撿起其中一塊給糕點，遞到皇帝嘴邊，“陛下，這是相國大人呈上的糕點，您嘗嘗。”

劉協本能是抗拒的，身子也不自覺的朝后傾了傾。

“喂，侍者，陛下不喜甜食就算了，你過來。”

“唯。”

等侍者小碎步來到董卓面前，“陛下不想吃，你就別強迫他吃。以后你們都給老夫記著，對陛下好點，跟他們也說說，今后把陛下伺候好了，老夫有賞，要陛下出什么閃失，夷三族。”

“唯！”

交代完侍從，董卓朝劉協作揖：“陛下，老臣今日無事，只是來見見陛下，從府里拿的糕點，只是想讓您嘗嘗，若陛下不喜甜食，便罷了。至于一份甜點，老臣也無需陛下有何賞賜，今見圣安，臣告退。”

“公宜自愛，朕俟再咨。”

“老臣告退。”

見董卓轉身離開，劉協還是坐于原地沒有動作，只是緊緊握住拳頭，強忍著，不讓淚水流出眼眶。

董卓進北宮這一趟雖然風平浪靜，但在他的心里，已經不知掀起了多少道波瀾。

“相國公退——”

隨著宦官一聲聲的傳遞，董卓也離開了德陽殿，心想，媽的，怎么見一趟皇帝之后感覺自己他媽的就不像個東西了，一群大人在這欺負一小孩。艸！

不過照理說，皇帝跟宦官合謀誅殺權臣的案例也不是沒有，在董卓之前就有過一個冤大頭，何進。

再往后，還有一個鎮獄明王爾朱榮。

可這個九歲的劉協，能辦得到么，宮里都是董卓的人。

“去，找那個黃門侍郎，叫什么來著，讓他滾過來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