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陽馬縣，

縣衙的庭院里，

老樹葉子打起了卷，蒙著擦不掉的灰土，空氣凝滯，帶著灰塵和焦渴的味道，幾只知了趴在樹干上，叫聲嘶啞短促。

倉廩主簿抹了把臉上的汗，腳步匆忙地穿過庭院，走進李墨辦公的房間。

房間里光線有點暗，窗戶開著但幾乎沒風進來。

李墨坐在案后，面前攤著糧商們登記入庫新糧的賬簿副本。

“大人，”主簿的聲音帶著焦急，“今日放出的陳米、雜糧都按三百七十文一石的高價，

可、可真要這么放下去？庫底這點壓箱的糧食怕是不足半月就要見空了。

而且不少下人都在問，為何官府還要跟著抬高糧價，不設個頂價？

這樣百姓不是更買不起了嗎？”

李墨的目光從賬簿上抬起，看向主簿。

他臉上的疲憊感比半個月前更深了，眼下的暗影也很明顯。

他沒有立刻回答，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才開口，聲音有些干澀：

“設頂價？糧商手里真有糧也捂著不放。

頂價是虛的，糧價二百文和三百文，對百姓來說有區別嗎？不還是吃不起。”

他頓了一下，手指無意識地點了點賬簿，

“現在我們賣三百七十文，就是要讓所有人都以為，陽馬縣的糧，就是這個價，還能更高。”

主簿有些愣住，沒明白，

李墨見狀嘆了口氣，也沒有解釋，

畢竟，在事成之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隨后，他的目光重新落回賬簿上，眉峰微鎖。

賬簿上登記了不少新糧入庫，但“來源地”一欄填寫的卻有些可疑，好些是本地糧商名號下運來的，可這些糧商之前的存糧早就告罄，大半個月都沒糧了。

“呵，”他低低嗤笑一聲，手指劃過那幾個異常的名字，“這陳糧，大概是從地底下長出來的？”

他心知肚明。

城里的糧商們一面把市面的糧價抬得奇高，一面竟還暗中派人，拿著他們名下的憑證，混在百姓里，去官府設在城隍廟的幾個放糧點，搶購官倉里放出的平價陳糧。

他們低價買官糧，再運回自家糧鋪準備更高價賣出，兩頭倒手。

這是在吸官府的血，要掏空最后的倉底。

這時，縣衙的門房跑進來通報：“大人，城門口那邊報，今日又進來好幾隊外郡的糧商車馬，問路問行情的人不少，都是奔著高價糧來的。”

李墨嗯了一聲，嘴角卻是微微揚起。

因為這正是他想看到的。

這些天高價收糧的風聲放出去，隨著時間推移，外地那些想發災難財的糧商便陸陸續續往陽馬縣趕來。

他聽說有些小糧商甚至還變賣了家產，押上全部身家跑來，指望著大賺一筆。

“人，越來越多了，”

他口中喃喃著，

“也差不多該收網了。”

然而，此時，

在縣衙側院一間偏僻的小值房里，燭火跳動，

縣丞和另外兩名典史圍坐在桌旁，臉色陰沉。

桌上攤著一份寫滿字的文書底稿。

“瘋了！絕對是瘋了！”

典史壓低聲音，咬牙切齒，

“高價放糧？引來這么多外地人？還要貼錢給富戶路費讓他們去外地拉糧？耗費錢糧招募流民挖溝修墻？上面派發賑濟的文書可沒讓這么干！一點規矩都沒有！”

“聽說知府大人那邊對這邊的動靜也不滿。”

典史的聲音更輕，透著算計，

“錢糧耗費巨大，流民聚集成群，萬一再生變......”

縣丞拿起筆：“不能再等了，證據都齊了吧？他擅自抬高官糧市價，揮霍府庫，罔顧百姓買不起糧的困境，還縱容流民聚集，咱們聯名上奏，把實情遞到京城！”

“好！”

兩人不再多言，趁著夜色，加快了謄寫奏本的速度。

......

【今日推演：您今日路過虞河，在河道岸邊撿到一個陶罐，里面放著失傳已久的百年前名滿天下的美酒——神仙釀的秘方】

這是今日的推演結果。

陳時一早起床，將莫問叫來，吩咐其自己出去一會兒，鏢局就交給他和張猛負責。

隨后，他便離開明河縣，

不過，因為順路的原因，在去虞河（明河縣和藍山縣之間的那段河流）之前，他打算先進一趟龍舞山，去看一下半月未見的小白最近怎么樣。

從山路進去，夏日的陽光透過樹葉縫隙灑下，知了在樹上叫個不停。

剛走了不到兩刻鐘，就聽到前方傳來興奮的虎嘯，由遠及近。

很快，一個白色的身影從林間鉆了出來，是小白。

它歡快地繞著陳時打轉，喉嚨里發出咕嚕咕嚕的親昵聲響。

突然，小白停下來，用它的前爪輕輕扒拉了一下陳時的小腿，還朝著林子里低低地吼了一聲，然后往前走了兩步，又回頭看看陳時。

“嗯？是要帶我去哪嗎？”

陳時看著小白的動作，心中一動。

小白這姿勢他很熟悉，上次發現兔金草前，它也是這么做的。

“好，帶路吧。”

陳時跟了上去。

小白立刻轉身，動作輕巧地鉆進茂密的灌木叢，陳時緊隨其后。

一人一虎在樹木間穿行了大約半個時辰，小白終于在一片格外濃密的樹蔭下停了下來。

出現在眼前的是一棵極其巨大的古樹，枝干虬結，樹冠如蓋，投下大片陰涼，站在樹下，絲毫感受不到炎熱的暑氣。

小白走到大樹裸露在地面的粗壯樹根旁，用鼻子拱了拱樹根下的一小片土地，那里長著幾株樣子奇特的草。

這些草的葉片細長，脈絡在陽光下呈現出一種近乎透明的藍綠色澤。

陳時湊近觀察，立刻感受到一種奇異的感覺，似乎周圍的草木氣息都濃了些。

他眼眸微微睜大，心里明白了。

上次和小白提了一嘴說自己需要奇草，

沒想到它還真給自己找著了。

“好家伙，你又幫我找到寶貝了，”他拍了拍小白的腦袋，笑道，“謝了，小白。”

之后，陳時小心地將那幾株奇草采下，收好。

他直起身，想多感受下古樹的陰涼。

就在這時，他忽然發覺自己的腦袋像被清冽的泉水洗過一樣，特別清朗、透徹。

這種感覺很奇妙！

他抬頭看了看這棵大得簡直離譜的古樹，想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