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時、陳南鶴和王虎娃站在院外，隔著低矮的土墻，將院內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只見院子一側的柴房頂上，果然積著厚厚一層雪，一個瘦削的人影正費力地攀著簡陋的木梯往上爬，那赫然便是關浩。

他身上依舊穿著那件單薄的舊衣，袖口和褲腳明顯短了一截，在寒風中更顯瑟縮。

他的嬸嬸叉腰站在屋檐下，仰著頭，尖利的聲音幾乎能刺穿空氣：

“眼睛長哪里去了！邊角旮旯都給我掃干凈！

要是落下一星半點，雪水滲下來爛了柴禾，我扒了你的皮！

蠢東西，動作快點！磨蹭什么呢？沒看見天都要被你磨黑了！”

關浩默不作聲，只是用力揮動著一把破舊的竹枝掃帚，奮力地將頂上的積雪推落。

寒風夾著掃下的雪沫，撲了他滿頭滿臉。

陳南鶴和王虎娃看得小臉繃緊，拳頭捏得咯咯作響。

陳時眉頭緊鎖，眼中浮現出一絲怒意。

讓小孩子幫忙做做事固然沒錯，但在下面一邊掐著腰一邊罵，那可就不對了。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涌的情緒，上前一步，加重力道叩響了虛掩的院門。

“篤篤篤！”

清脆的叩門聲打斷了婦人的斥罵。

“誰呀？”

關浩嬸嬸不耐煩地扭過頭，臉上刻薄的神色尚未收斂。

當看到站在門口的三個人時，尤其是打頭的陳時，她那張剛剛還因怒氣而漲紅的臉瞬間僵了一下，隨即堆起一個略顯夸張的笑容。

“哎喲喂！是陳家兄弟啊！”

她聲音稍微抬高，帶著假惺惺的熱情，

“這大冷天的，您怎么有空來了？快請進快請進！”

邊說邊快步迎了上來，還故意提高了嗓門朝屋頂喊：

“耗子！停會兒！別掃了！有貴客來了！”

關浩聞聲動作一頓，愕然轉頭看向門口。

當他看清陳時以及身后露出半邊臉的陳南鶴和王虎娃時，眼神猛地閃動了一下，

神情里有驚訝，有窘迫，還有一絲微弱的希冀。

接著，他連忙放下掃帚，一個縱身跳了下來。

同時，陳時帶著兩個孩子走進院子，并未理會婦人的熱情，而是將目光掃向剛從梯子上跳下來的關浩。

少年的臉頰和雙手凍得通紅，幾根手指關節腫脹，呼吸間吐出急促的白氣，額角還有冷汗滑落。

“陳伯父，南鶴，虎娃。”

關浩低著頭，聲音有些喘，帶著些許局促。

“哼，不成器的東西，掃個雪這么慢，還得讓貴客等你！”

婦人臉上笑著，嘴里卻依舊不饒人地刺了一句。

陳時嘴角抽了抽，

隨后轉向那婦人，點了點頭：“關家嫂子，叨擾了，這不快到年關了嗎，家里備了些年貨，南鶴和虎娃都掛念著關浩，就順道送點小東西過來，給孩子過年添點兒喜氣。”

他說著，摘下了背簍。

婦人的目光在背簍上溜了一圈，笑容更盛，虛情假意地道：

“哎呀呀！這怎么好意思讓陳家兄弟破費！

關浩這孩子平時就受你們照顧，已是天大的福分，怎敢再收你的東西！”

她嘴上推辭著，眼睛卻仿佛帶著鉤子，直勾勾地探向背簍，

當看到陳時從背簍里拿出的一只臘山雞時，眼神明顯地亮了一下。

“不值什么，都是點自家心意。”

陳時沒有理會她的虛偽客套，徑直將手中的東西分別遞出：

“關嫂子，這只臘山雞是自家做的，給您和關兄弟嘗嘗鮮。”

“這個呢，”

他又從背簍里拿出一個不起眼的小布包，塞到略顯茫然的關浩手里，

“這鞋和凍瘡膏，是我特意給關浩這孩子買的，畢竟練功費鞋，天冷又容易生瘡，不貴重，就是份意思。”

他特意強調了特意給關浩買的和練功費鞋，暗示其不要說什么“我代為保管”的話。

婦人果然被那臘山雞吸引了大半注意力，聽到只是一雙新布鞋和凍瘡膏，眼里的興趣登時少了許多，

她只敷衍地掃了一眼關浩手中那不起眼的包裹：“哦哦，是嘛，陳家兄弟可是有心了，耗子，謝過你陳伯伯了嗎？”

關浩看著手里不算沉重的布鞋和凍瘡膏，嘴角囁嚅一下，然后道：

“謝、謝謝陳伯父。”

他又看向小南鶴和虎娃，微微點了點頭。

陳時微微頷首，頓了一下后又對婦人道：

“關家嫂子，這次來，除了送年禮，還有件事想跟您和關大哥商量一下。

眼看就過年了不是嗎，我們家里人想著，耗子在武館跟南鶴、虎娃處得好，想接他去我們家一起過個年。

您看成不？”

聞言，關浩猛地抬起頭，看向陳時三人，

眼中瞬間迸發出難以置信和巨大的驚喜，

原本有些暗淡的雙眸瞬間亮起，但忽然又想到什么，

他下意識屏住了呼吸，緊張地看著嬸子。

不過，讓陳時沒想到的是，

關浩的嬸嬸竟然連一秒鐘都沒猶豫，立刻就回道：

“哎呀！陳家兄弟！您看看您，真是太仁義了！這事多好啊！

我們正愁呢，你說耗子他堂兄過年要從書院回來，一家子好不容易聚聚團圓團圓，

耗子這孩子吧，懂事是懂事，可畢竟不是從小在我們身邊長大的，一起過年怕是也拘束，

他去了您那兒，有年紀相仿的孩子一起玩鬧，吃得好玩得好，我們也就放心了！

這才是正經為他好呢！”

“......”

聞言，陳時都有些無語了。

這番話說的冠冕堂皇，可潛臺詞卻是赤裸裸的：關浩在家是多余的，影響了她們一家三口團圓的氛圍，讓外人帶走，正合心意！

關浩的頭垂得更低了，肩膀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那就這么說定了。”

陳時懶得戳穿她的虛偽，直接應下，轉向關浩，聲音溫和道：

“關浩，你去收拾一下自己的東西，跟你嬸嬸告個別，去我們家過年。”

“嗯！”

關浩用力地點了下頭，聲音哽咽了一下，接著飛快地轉身，跑向自己住的草棚。

而關浩嬸子卻像是做了什么好事一般，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

“好孩子，快去吧！過年了就該高興！

陳兄弟你們稍等啊，我再去給你們拿點......呃，拿幾個我們自家蒸的白饃帶著路上吃！”

陳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