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染霜的目光在陳南鶴身上停留片刻，沒有理會他身邊的王虎娃和關浩，隨即道：

“陳南鶴，你跟我來。”

對方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沉穩，聽不出太多情緒，但那命令的口吻不容置疑。

陳南鶴心頭一緊，腦中瞬間閃過無數念頭——莫非是為了《落雪追風腿》的事？

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王虎娃和關浩，

可面對武館大公子，他們二人顯然也幫不上什么忙，紛紛對他茫然地眨眨眼。

他只得深吸一口氣，壓下忐忑，應道：

“是，大公子。”

“嗯。”

白染霜并未多言，徑直帶著陳南鶴穿過喧鬧的校場，來到一處相對僻靜的回廊下才停下腳步。

他轉過身，目光銳利如鷹隼，再次上下打量了陳南鶴一番。

這審視讓陳南鶴有些不自在，尤其是對方的目光停留在自己雙腿的時候。

“呂先生你應該見過了。”

白染霜開門見山，沒有絲毫拐彎抹角，

“他為武館弟子療傷制藥，兢兢業業，醫術精湛，你們上次帶王虎娃去藥廬該有所體會。”

呂先生？

陳南鶴有些意外，連忙點頭：“回大公子，呂先生醫術確實高明，為人也很和善。”

嘴上說著，心里生出不解，

怎么突然問起呂先生了？

“嗯，”

白染霜微微頷首，

“呂先生年事漸高，身邊一直缺個得力的藥童助手，兼傳承其醫術。

這些日子觀察下來，他發現你心思沉穩，認得草藥，更難得的是做事有耐心，是個好苗子。”

陳南鶴心中一動，隱隱猜到了什么，眼中不由閃過一絲期盼。

“呂先生向我提了這事，想收你為學徒，在藥廬幫忙并跟他學些醫道藥理。

這是難得的機緣，呂先生一身醫術造詣非凡，能得他青眼是你的福氣。”

學醫？

陳南鶴眼睛猛地亮了起來！

呂先生竟然看中了他，要教他醫術！

這簡直是意外之喜！若能學到呂先生的本事，無論對自身還是對家人，都大有裨益。

白染霜將他細微的神色變化盡收眼底，繼續說道：

“但是！”

他的聲音陡然轉冷，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打斷了他的興奮，

“這藥廬學徒的差事，是你習武之外的特許，是機緣也是咱給你的恩情！你給我記牢了！”

聞言，陳南鶴心中頓時一緊，

“武館收你進來，耗費資源傳授你武功教會你識字，甚至雪纓那丫頭還傳了你本該專屬她一人的功法！你得了這些，已是天大造化！”

提及女兒傳授腿法一事，白染霜的眼神瞬間變得更加凌厲，甚至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

他向前逼近一步，氣勢迫人：

“當然了，咱們金刀武館向來也不吝嗇于給弟子提供機會，只是，相比那些見利忘義之徒，咱還是更喜歡知恩圖報的人。”

陳南鶴心頭凜然，明白過來大公子說的意思，立刻挺直腰板，抱拳鄭重應道：

“弟子明白！請大公子放心，弟子定會加倍努力，保證武藝進境絕不落下，日后必竭盡所能報答武館，不負武館與先生的厚望！”

白染霜盯著他看了幾息，最終輕嗯一聲，眉宇間那層不易察覺的冰霜化開了一些：

“記住你的話。”

“去吧。”

之后，白染霜揮了揮手，示意他可以去藥廬了。

“多謝大公子！”

陳南鶴恭敬地深施一禮，轉身向藥廬方向行去。

離去時，他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揚，眼中閃爍著難以掩飾的興奮光芒。

而在他走后，白染霜方輕蹙起眉峰，眼中掠過一絲不解，心中暗忖：

“怎么一個個的都偏生看中這小子？武道天賦瞧著也只是尋常，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究竟有何特別之處？”

他微微搖頭，目光落在陳南鶴離去的方向，

“罷了...既然連呂先生都青眼有加，想必確有我未見的過人之處，雪纓那丫頭與他接觸...或許未必是壞事。”

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嘆逸出唇間，他身影帶著些許老父親的落寞，悄然隱入了長廊深處。

另一邊，

陳南鶴腳步輕快地回到王虎娃與關浩身邊，將白染霜召見的目的及去藥廬當學徒的消息告訴了二人。

聽后，兩人十分驚訝，但也都對他表示了祝賀。

“那，虎娃哥，耗子師兄，我這就先去藥廬拜見呂先生了，你們先回去好了。”

“放心去！日后我們哥倆要是有個跌打損傷，可就指望你這神醫妙手回春嘍！”

王虎娃打趣道。

不多時，

陳南鶴的身影便出現在藥廬門外。

推開門，依舊是那熟悉的藥香。

里面，呂仲和正坐在桌案后，借著窗欞透入的光線，捧著一本顯然年深日久的古籍研讀。

“呂先生，”陳南鶴站在門口，輕喚了一聲。

“哦，來了。”

呂仲和聞聲抬頭，見是陳南鶴，臉上并無太多意外，隨手將厚重的古籍置于案上，習慣性地伸手捋了捋頜下花白的胡須：

“大公子應該給你說了吧？從今往后，每日習武課業結束，便到藥廬來。”

“嗯，大公子與我說了。”

“好，既然定了下來，那么現在我給你說下在我這兒的一些規矩。”

陳南鶴心頭微熱，恭敬地站直身體，屏息凝神：

“是，呂先生，弟子聆聽教誨。”

呂仲和的目光落在陳南鶴身上，不似校場的教習們那般嚴厲，卻帶著一種沉甸甸的分量，仿佛在細細掂量一塊璞玉。

他捋了捋花白的胡須，聲音清晰地回響在寂靜的藥廬里：

“第一條規矩：靜！

藥廬不同校場，吆喝使不得，腳步須得輕。

無論何事都要保持安靜。

病者需靜養，煉藥需凝神，一點喧嘩便能擾亂藥性、驚動心神，這是大忌。”

“第二條：潔！

藥之道，一分潔凈便是一分藥效，一分污濁便是十分兇險。

進來出去，務必凈手。

煎煮前后，器具案板須得用滾水反復燙洗，清水沖凈，不留殘藥、油腥、塵埃。

藥廬之內，一塵一縷，皆關乎人命，容不得半分馬虎。”

“第三條：勤！

每日你習武完畢來此，清潔藥廬、搬運柴火、挑水儲水、歸整晾曬的藥材、按方稱量需用的藥料。

這些都是基本功，不可懈怠。

此外，老夫讓你辨識、記憶草藥時，更須用心。

醫道漫漫，非朝夕之功，貴在持之以恒。”

他頓了頓，補充道：

“若有傷患被送來，你的職責是協助，該聽令便聽令，該旁觀便默學，遇緊急處，膽大心細，更要謹慎！”

“以上，你可明白？”

聽后，陳南鶴肅然拱手，認真道：“回先生，弟子聽明白了。”

呂仲和看著少年眼中閃爍的認真神色，清癯的臉上終于露出一絲淡淡的贊許。

接著，他從身后的書架上抽出一本紙張泛黃、用細麻線裝訂的古舊冊子，遞到陳南鶴面前：

“這本《百草圖鑒啟蒙》，你且拿去，

從今日起，每日背識十味以上，下次來時，老夫要考校。”

陳南鶴看著眼前的冊子，鄭重地接了過來，

冊子入手微沉，帶著紙張特有和陳舊墨汁混合的草藥般的氣味。

“多謝先生，弟子定不負所望！”

他隨即謝道。

呂仲和不再多言，只揮了揮手：“今日沒什么事情，你先回背書吧，明日練完功就過來，我教你如何整理藥材。”

陳南鶴又行了一禮，然后將《百草圖鑒啟蒙》塞進胸前，向呂仲和道離后轉身退出了藥廬。

不過，

他剛走出藥廬幾步，準備穿過通往宿舍區的回廊，一個火紅的身影就突兀地跳了出來，差點撞進他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