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家既然施了壓，還請父親三思。”梅華琳再次勸說。

梅華瑾聽了，卻有不同看法。

只見他拱手道：“父親，我倒是覺得，需盡快讓華安與薛家女成親，只待成了親事，咱們才好謀……”

“三弟，不妥。”次子梅華琳出聲打斷。

“忠義王這一脈人丁稀少，漢王已然下旨，居住在省親別院的女眷，皆由涼國公擇賢納為妾室。由此可見，漢王是想讓這位宗室堂弟，盡快替忠義王開枝散葉。”

語氣頓了頓，梅華琳繼續道：“若咱們此時要求華安與薛家成親，恐會惹漢王不痛快，還會讓涼國公忌恨上梅家，這對咱們來說，得不償失。”

“呃！可是，大哥，咱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薛家的財產拱手送……”

“三弟，慎言。”梅華琳一個嚴厲的眼神瞪了過去。

梅華瑾只能悻悻然坐下，但他的心里還是感覺到不痛快。

主要是他最近迷上了回瀾居，那里的飯菜特色，還有美麗胡姬艷舞，著實讓他留連忘返。

前幾日，他聽幾位同窗提及過。

據說這回回瀾居背后的東家，有皇商薛家二房的背影。

這也是他執意想讓那個庶弟娶了薛寶琴。

屆時只要他這個嫡三子使上一些謀算，從而搖身一變，成為回瀾居的東家。

卻說梅華琳沉思片刻，開口道：“父親，衛家既已示意，咱們何不順水推舟？薛家如今……終究是負累了。”

“況且《周禮》有云‘婚姻之禮，廢則淫僻之罪多’，咱們退婚也是全其節義……”

“父親，衛家管事明里暗里放了話，倘若咱們不和薛家退親，那明年的考功，便會令他們家中闕大爺難做。”

梅華瑾聽到這里，頓時急了，連忙開口：“既是如此，我同意大哥的提議。盡快和薛家割席。”

梅華瑾忽然轉變心思。

主要是他還差會試便能成為進士了。

他可不想臨門一腳的前途，毀在薛家這里。

家主梅承翰對兒子們的提議不置可否，他垂眸細細在心中盤算得失。

旁邊一直沉默的梅華瑯，見父親似在意動，眼中精光一閃，勸道：“父親，不如先退婚，再以營救薛家出賈府為由，逼薛蝌交出幾家商鋪契書！”

梅華瑾愕然地看向二哥，忽然覺得他這個提議甚合心意。

梅承翰眼前一亮，緩緩點頭：“可，這退親書便由華琳去辦，派人送退婚書，順便，探探薛家還剩多少油水可榨。”

一個時辰后。

寧榮街寧國府大門外。

梅家管事梅福捧著退婚書，抬頭望著金匾上“涼國公府”四個燙金大字，腿肚子一顫。

“這、這寧國府何時成了涼國公府？！”

門前玄甲親兵冷眼掃來：“何事？”

梅安咽了咽唾沫，硬著頭皮道：“小、小人是梅府管事，來送退婚書給薛家二房……還請軍爺行個方便，讓薛家二房薛蝌，出來一見……”

“什么雪家雨家的，這里沒有你說的這號人，涼國公府，通通是咱們將軍的人。”

親兵嗤笑一聲，奪過書信，而后喝道：“滾！涼國公府不接外客。”

……

且說薛家得知梅家退親，又在退親書信上面暗示薛家交出金陵、臨清、通州等運河岸上三家商鋪。

以作梅家斡旋涼國公，搭救她們薛家的代價。

薛蟠已經打翻了第二個茶杯。

薛蝌指節發白，緩緩展開退婚書，紙頁沙沙作響，像是梅家無聲的嘲弄。

薛蟠一把奪過，銅鈴般的眼珠子幾乎瞪出眶來。

“梅家竟敢退婚？！”他暴喝一聲，額角青筋突突直跳，“當年梅華琳在江南窮得連官袍都當掉了，是我二叔三次送銀，替他打點上下！如今我薛家有難，他倒翻臉不認人了？！”

他越說越怒，抬腳便朝案幾踹去，紫檀木“哐當”一震，茶盞滾落在地，碎瓷混著茶水濺了滿地。

猶不解氣的薛蟠繼續數落，他赤目圓睜：“梅華琳這忘八羔子！當年他老娘病重，二叔連夜送三百年老參。他弟弟梅華瑾鄉試數次不第，是二叔供了他家數百兩銀子！”

“梅家，盡他娘的全是白眼狼。”

薛姨媽癱在圈椅里，帕子掩面，淚水從指縫滲出：“完了……寶琴的婚事沒了，咱們薛家……可還怎么逃出生天……”

“我這就去梅家！”薛蟠一把抓起桌上裁紙的銀刀，“不剁了那老匹夫的手，我薛字倒著寫！”

“堂兄，冷靜靜，哪怕我撒手，你也出不去，這座府邸外三層里三層均是玄甲甲。”

薛蝌死死拽住他胳膊，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如釘：

“堂兄！梅家敢退婚，必是得了上頭授意！咱們現在是什么處境？困在賈府抄家圈禁的處境！你這一去，是嫌錦衣衛的刑具不夠快，還是嫌咱們薛家的家產還沒被錦衣衛盯上？”

薛蟠聞言，舉刀的手僵在半空，胸口劇烈起伏，最終狠狠將剪刀擲在地上。

“鏘啷”一聲火星四濺。

……

小半時辰后，有多嘴的婆子把話傳進別墅。

且說省親別院正殿，后院西廂。

薛家姐妹也在第一時間得到退親的消息。

寶琴的手指死死攥著寶釵的衣袖，指節泛白，像是抓著最后一根浮木。

“姐姐……梅家退婚了！”

寶琴聲音輕飄飄的。

她凝視窗外園子凄美景色，仿佛瞧見了那群眼神陰冷的玄甲衛兵。

半晌，寶琴忽將腕上金鐲褪下攥緊，那是梅家下定時的聘禮，如今倒像副鐐銬。

“哐啷！”

她將金鐲狠狠地摔在地上，那雙總是含著笑意的杏眸便驟然失了焦距，身子一軟，直直栽了下去。

“姑娘！”寶琴的丫鬟驚呼聲起，趕緊上前一把挽住。

寶釵一把攬住妹妹，掌心觸到她的脊背，此刻竟發現妹妹的身體單薄得像一頁紙。

梅家退婚……薛家逃出牢籠最后的指望，斷了。

薛寶釵死死咬住嘴唇，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卻感覺不到疼。

寶琴昏在她懷里，唇色慘白，唯有眼角一滴淚無聲滑下，洇濕了寶釵的衣襟。

她原以為……梅家會念著舊情，拉薛家一把。

寶釵閉了閉眼，腦海中閃過梅家送來的那封退婚書，字字冠冕堂皇，句句冷硬如刀。

“兩家舊約，實屬倉促……今薛家涉案，恐累及梅氏清名……”

呵，清名。

梅家當年落魄時，薛家二叔何曾嫌過他們“不清不白”？如今倒嫌薛家拖累了？

寶琴在昏沉中微微發抖，像是夢魘纏身，唇間溢出一聲極輕的嗚咽。

寶釵收緊手臂，將妹妹摟得更緊。

梅家……不過是看薛家依附的賈家倒了，方才急著撇清罷了。

寶釵垂著眼簾，靜靜地看著堂妹蒼白的臉蛋，最后伸手拭了拭眼角淚水。

薛家，難道真就已無路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