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意識如同沉在冰冷的海底,斷斷續續地掙扎著上浮。每一次試圖沖破那層厚重的黑幕,都被劇烈的灼痛和奇癢狠狠拽回深淵。喉嚨像被粗糙的砂紙反復摩擦,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帶著撕裂般的疼痛。身體沉重得如同灌了鉛,連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蜂毒……過敏……窒息……顧晚晴冰冷的眼神……侍應生彈出的水霧……傅沉舟駭人的殺氣……顧淮之專注的俊臉……
破碎的記憶碎片如同鋒利的玻璃渣,在混沌的意識里瘋狂攪動。
“……生命體征穩定了……喉頭水腫消退……但過敏反應對心臟造成了額外負荷……需要持續監測……”
“……特異性蜂毒……生物標記鎖定……這絕對是精準刺殺……”
“……查!給我挖地三尺!我要知道是誰把這種東西帶進來的!顧氏……哼!”
“……掌機?什么掌機?……傅嶼?!”
斷斷續續的、壓低的對話聲,如同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模糊地傳入耳中。是傅沉舟和顧淮之的聲音。他們在爭執?關于傅嶼?關于那個掌機?!
我拼盡全力,試圖掀開沉重的眼皮。睫毛顫動了幾下,刺目的白光瞬間涌入,刺得我眼前一片模糊的白斑。適應了好一會兒,視線才逐漸清晰。
映入眼簾的,不再是宴會廳璀璨的水晶燈,也不是醫院病房的潔白,而是一個……充滿冰冷科技感的陌生環境。
巨大的落地透明幕墻外,是深不見底的黑暗,只有遠處幾點如同星辰般的微弱指示燈在閃爍。幕墻內,是一個極其寬敞、純白基調的醫療觀察室。我躺在一張如同科幻電影里才會出現的、懸浮式的醫療床上,身上連接著各種精密的傳感器和管線。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和某種特殊藥液的淡淡氣味。
這里是……傅沉舟那個地下實驗室的核心醫療區?!
我猛地想坐起來,身體卻虛軟無力,一陣劇烈的眩暈襲來。
“別動!”一個略帶沙啞、卻依舊冷靜的聲音響起。
我側過頭,看到傅沉舟就站在醫療床旁。他脫掉了晚宴的禮服外套,只穿著皺巴巴的白襯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結實的小臂。他臉色異常難看,眼底布滿了熬夜后的紅血絲,下巴上冒出青色的胡茬,整個人透著一股濃濃的疲憊和……一種山雨欲來的暴戾。他正死死地盯著旁邊一個巨大的全息投影屏幕,上面密密麻麻地滾動著我看不懂的生理數據和復雜的分子結構圖。
而顧淮之,那個風流倜儻的醫生,此刻也毫無形象地靠在一張椅子上,酒紅色的絲絨西裝隨意搭在椅背,領口敞開,頭發凌亂。他正飛快地操作著手中的平板電腦,眉頭緊鎖,臉色同樣凝重。
“她醒了。”顧淮之頭也沒抬,對著傅沉舟說了一句。
傅沉舟猛地轉過頭,那雙布滿血絲、如同困獸般的黑眸瞬間鎖定在我臉上。那眼神極其復雜,有審視,有冰冷的怒意,有探究,甚至……還有一絲極其細微的、連他自己可能都未察覺的……后怕?
“感覺怎么樣?”他開口,聲音嘶啞干澀,像是許久沒喝水。
“死…死不了……”我艱難地吐出幾個字,喉嚨火燒火燎地疼。鎖骨下方那個位置依舊傳來陣陣悶痛和殘留的瘙癢感,提醒著我剛剛經歷過的生死一線。我的手下意識地摸向無名指——冰冷的“蔚藍之鎖”依舊牢牢地箍在那里!它還在監視!還在記錄!
“死不了?”傅沉舟像是被我的話刺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極其冰冷的弧度,帶著濃烈的諷刺,“蘇淼淼,你的命,現在不只是你自己的!它關系到……”
“關系到你的‘價值最大化’?還是關系到你那個‘備用方案’?”我打斷他,聲音虛弱卻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諷和憤怒,目光死死地盯著他,“傅沉舟,都到這一步了,還要裝嗎?顧晚晴!那個侍應生!蜂毒!針對我鎖骨上這個標記的特異性蜂毒!你敢說跟你沒關系?!”
我激動地指著自己鎖骨下方那個雖然消腫了一些、但依舊紅腫刺目的疤痕印記!
傅沉舟的臉色瞬間變得更加難看,眼神銳利如刀。
“跟我沒關系?”他猛地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帶著巨大的壓迫感籠罩下來,聲音壓抑著滔天的怒火,“蘇淼淼!你是不是以為全世界都想要你的命?!包括我?!”
“難道不是嗎?!”我毫不退縮地迎視著他,積壓的恐懼、憤怒和委屈在這一刻爆發,“G-227數據庫!最優心臟供體!匹配度99.87%!把我當‘儲備器官’鎖在這里!給我戴這個該死的監控戒指!監測我的生命體征!現在又有人用我最致命的過敏源來精準暗殺!傅沉舟,除了你,還有誰對我這么‘了解’?!還有誰這么想要我的心臟?!或者……”我冷笑一聲,目光掃過旁邊沉默的顧淮之,“是你們傅氏和顧氏聯手搞的‘活體實驗’?!”
“活體實驗?”顧淮之終于抬起頭,那張俊美的臉上此刻寫滿了錯愕和難以置信,他看向傅沉舟,“老傅,這到底怎么回事?什么心臟供體?什么實驗?”
傅沉舟沒有立刻回答顧淮之,他只是死死地盯著我,胸膛劇烈起伏,像是在極力克制著將眼前一切撕碎的沖動。過了好幾秒,他才用一種極其冰冷、仿佛淬了寒冰的聲音,一字一頓地說:
“蘇淼淼,收起你那愚蠢的被害妄想!我要你的心臟?”他發出一聲極其短促、充滿諷刺的嗤笑,眼神里充滿了被誤解的暴怒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你根本不知道……你自己是什么!”
他猛地轉身,幾步走到那個巨大的全息投影屏幕前,手指在懸浮的虛擬鍵盤上飛快地操作了幾下。
屏幕上的畫面瞬間切換!
不再是那些復雜的生理數據,而是一份……極其詳盡、帶著最高保密等級的醫療檔案!檔案右上角,赫然貼著我的照片!
檔案標題觸目驚心:
**“特殊基因型攜帶者:蘇淼淼**
**(項目代號:潘多拉Ω)”**
下面,是密密麻麻的、讓我頭皮發麻的信息:
**“基因特征:HLA-B*5701罕見變異體(全球數據庫現存記錄:3例)**
**“特殊生理標記:左鎖骨下區遺留性生物敏化點(編號:M-017,對應過敏源:蜂毒蛋白Ves v 5)**
**“關聯性發現:該基因變異體攜帶者,其心臟組織在特定條件下(高濃度蜂毒蛋白刺激后),可分泌一種具有超強抗排異活性的未知生物因子(暫命名:Ω因子)。該因子對解決目前器官移植領域‘超級排異反應’具有顛覆性意義……”**
**“潛在風險:Ω因子分泌過程伴隨巨大心臟負荷及不可控副作用(詳見附錄:實驗體記錄)……”**
**“價值評估:SSS級(唯一現存活性樣本)”**
檔案旁邊,還并列著另一份檔案!照片上的人,赫然是蒼白瘦弱、穿著病號服的——傅嶼!
傅嶼的檔案標題:
**“終末期擴張型心肌病患者:傅嶼**
**(基因配型:HLA-B*5701罕見變異體)”**
**“病情概述:心臟功能衰竭(EF值<15%),常規治療及移植等待無效,生存預期:<6個月……”**
**“唯一生存希望:匹配心臟移植(供體要求:HLA-B*5701同型,且具備誘導Ω因子分泌潛能)……”**
嗡——!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如同被萬噸巨錘狠狠砸中!
不是我的心臟要被移植給傅沉舟的白月光……是傅嶼!是傅沉舟那個被囚禁在地下室、看似無憂無慮實則病入膏肓的弟弟傅嶼,需要一顆匹配的心臟!
而我的價值,根本不是什么“最優供體”……我是一個罕見的、能分泌某種“抗排異神藥”的活體基因庫!我的心臟對傅嶼至關重要,不僅僅是因為匹配,更因為它能在特定刺激下分泌救命的“Ω因子”!
傅沉舟囚禁我,監視我,確保我心臟“處于最佳狀態”,不是為了摘取,而是為了……研究?為了等待?為了在傅嶼需要的時候,確保我這個“藥引子”能用?!
“看清楚了?”傅沉舟冰冷的聲音將我拉回殘酷的現實,他指著屏幕,眼神如同寒潭,“我要你的心臟?蘇淼淼,你的心臟現在比鉆石還珍貴!我要的是你活著!好好地活著!直到……”他的聲音哽了一下,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直到小嶼需要它!需要它分泌的Ω因子來救命!”
他猛地指向我鎖骨下方那個紅腫的疤痕:“而這個標記!是你作為‘潘多拉Ω’的證明!也是你最大的弱點!顧晚晴!顧氏背后的‘蜂巢’實驗室!他們不知道從哪里得到了你基因檔案的部分信息!他們想要的根本不是殺你!他們想要的是捕獲你!控制你!把你當成源源不斷生產Ω因子的活體培養皿!”
“昨晚的蜂毒襲擊,不是刺殺!是精準的‘生物標記激活’和‘強制捕獲’信號!”顧淮之的聲音充滿了凝重和憤怒,他指著屏幕上那蜂毒蛋白的結構圖,“他們想用高濃度蜂毒刺激你的標記,誘發劇烈的Ω因子分泌反應,同時利用過敏反應削弱你,方便他們的人趁亂把你帶走!那個侍應生,就是他們安插的棋子!她彈出的根本不是致命毒藥,是信號標記和初步誘導劑!”
真相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我淹沒!
原來如此!什么儲備器官!什么活體實驗!我根本就是一個行走的、能生產救命藥的“人形藥廠”!傅沉舟鎖住我,是怕我跑了,更怕我被別人搶走!他所謂的“價值最大化”,是把我當成拯救他弟弟唯一的希望!
而顧晚晴和“蜂巢”,想搶走我這個“藥廠”!
巨大的荒謬感和更深的恐懼席卷了我!比單純的“被摘心”更可怕!這意味著我將永遠被禁錮!永遠被研究!永遠作為一個“藥引子”而存在!為了傅嶼,傅沉舟會不惜一切代價保護我(囚禁我),而“蜂巢”則會不擇手段地來搶奪我!
“那個掌機呢?”我猛地想起傅嶼塞給我的東西,嘶啞地問,“傅嶼給我的掌機!里面有G-227的外部訪問日志!顧淮之!你拿到了嗎?”
顧淮之聞言,立刻從旁邊一個密封的證物袋里拿出了那個游戲掌機:“是這個?在你昏迷時掉進我包里的。我已經初步破解了傅嶼留下的加密片段。”他神色凝重地看向傅沉舟,“老傅,情況比我們想的更糟。那個外部IP,我們追蹤不到源頭,但它留下的訪問記錄顯示,對方不僅查了蘇小姐的過敏源深度分析,還試圖……**篡改傅嶼在G-227數據庫里的病情評級和優先序列!**他們想把傅嶼的病情在系統里標記為‘無移植價值’!”
篡改傅嶼的病情?!在器官捐獻匹配系統里把他標記為“無價值”?!
這簡直是釜底抽薪!這意味著,就算傅沉舟手眼通天,只要傅嶼在官方系統里被標記為“無價值”,他就很難合法、及時地獲得心臟移植的機會!這等于直接斷了傅嶼最后的生路!
“顧晚晴!”傅沉舟從牙縫里擠出這個名字,眼中爆發出駭人的、如同實質般的殺意!他周身散發出的冰冷氣息,讓整個醫療室的溫度都驟降了幾分!“好!很好!為了搶‘潘多拉Ω’,連我弟弟的命都要直接掐斷!真當傅家是泥捏的?!”
就在這時——
“嘀嘀嘀——!!!”
刺耳的警報聲毫無預兆地在整個地下空間炸響!紅色的警示燈瘋狂旋轉閃爍!
“警告!A級安全警報!檢測到外部高強度網絡攻擊!目標:核心數據庫G-227!防火墻遭受沖擊!警告!檢測到物理入侵信號!B3入口通道被強行突破!安保系統遭受EMP干擾!入侵者身份識別:顧氏安保編隊!”冰冷的電子合成音急促地播報著!
顧淮之猛地看向監控屏幕,只見代表外部入侵者的紅色光點,正如同潮水般從幾個入口涌入地下設施的平面圖!而代表G-227數據庫的核心區域,正遭受著密集的數據流沖擊!
“他們來了!”顧淮之臉色劇變,“強攻!為了搶人!也為了徹底毀掉傅嶼的移植希望!”
傅沉舟眼神瞬間變得如同萬年寒冰!他猛地按下一個按鈕,醫療床周圍瞬間升起透明的防彈玻璃罩,將我籠罩在內!
“待在里面!別出來!”他對我厲聲命令,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隨即,他轉身,如同一頭被徹底激怒的雄獅,周身散發著凜冽的殺伐之氣!
“林特助!啟動‘堡壘’最高防御協議!所有非戰斗人員進入安全屋!安保小隊,跟我走!”他的聲音通過通訊器傳遍整個地下設施,冰冷、暴戾,充滿了毀滅一切來犯之敵的決心!
“顧淮之!守住醫療區!看好她!如果G-227失守……”傅沉舟看向顧淮之,眼神帶著孤注一擲的狠厲,“你知道該怎么做!”
顧淮之重重點頭,眼神同樣銳利:“放心!人在我在!數據庫……保不住就物理熔毀!絕不留給他們!”
傅沉舟最后深深地、復雜地看了一眼被關在防彈玻璃罩里的我,那眼神里有冰冷的警告,有不容置疑的命令,甚至……還有一絲極其隱晦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托付?
他沒有再說話,猛地拔出腰間一把造型奇特的、閃爍著幽藍電芒的戰術手槍(天知道他什么時候帶的槍!),轉身,帶著一身駭人的殺氣,如同離弦之箭般沖出了醫療室大門!身影迅速消失在警報閃爍、殺機四伏的通道深處!
“砰!砰!砰!”
激烈的交火聲和爆炸的悶響,隱隱從通道深處傳來!戰斗已經打響!
我躺在冰冷的醫療床上,被困在透明的防彈囚籠里,聽著外面傳來的槍聲和爆炸聲,看著屏幕上代表入侵者的紅點不斷逼近,感受著無名指上“蔚藍之鎖”傳來的冰冷觸感,以及鎖骨下方那殘留的、如同恥辱烙印般的蜂毒灼痕……
心臟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巨大的荒謬和冰冷的絕望。
原來,我從來都不是什么契約妻子,也不是什么待宰的器官供體。
我只是一個被標注為“潘多拉Ω”的、價值連城的……**活體藥引**。
是傅沉舟救弟弟的唯一希望。
是“蜂巢”實驗室志在必得的珍貴標本。
是這場血色漩渦中,最核心、也最身不由己的……**血色供體**。
傅沉舟沖出去廝殺了。
為了他的弟弟。
也為了……保住我這個“藥引”。
我閉上眼,聽著越來越近的爆炸聲,手指死死摳住冰冷的醫療床邊緣。
這場以我為爭奪目標的戰爭,才剛剛開始。
而我,被困在這透明的牢籠里,連成為棋子的資格,都顯得如此被動和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