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靠在墻角，喘息未定。

陳默手中的油燈映出他臉上尚未擦凈的泥污和額角滲血的擦傷。

阿翠不在，她一個人還藏在外面——林海心里像壓了塊石頭。

“名單已經泄露。”陳默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重。

“王德昌今天下午剛接到命令，明天一早要押送一批‘可疑分子’去奉天監獄。組織懷疑里面有我們的聯絡人。”

林海緩緩坐直身子，眼神里浮現出一絲銳利，“什么時候？從哪兒走？”

“還不清楚。”陳默看了他一眼，“但我知道，檔案室有一份路線圖，是昨天剛擬定的。”

“我去。”

陳默沒說話，只是看著他。良久，才輕聲道：“你太顯眼了。”

“正因為顯眼，他們才想不到我會回來。”林海語氣堅定，“我熟悉地形，也能混進去。”

外面又傳來幾聲狗吠，夜風穿過破窗，吹得油燈微微晃動。

陳默沉思片刻，終于點頭。

天還沒亮，奉天城北街就熱鬧起來。

街頭藝人敲著銅鑼、唱著評書，圍了一圈看熱鬧的人。

林海混在人群后頭，悄悄往偽警局門口瞥了一眼。

兩個守衛果然被吸引住了，笑罵著跟著藝人起哄。

就在這一刻，一個瘦小的身影從巷子里貓腰而出，蹲在警局后側的一扇窗下。

是阿翠。

她手里握著一根細長竹竿，頂端綁著一張紙片。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將竹竿伸向窗臺邊緣。

屋里有人正趴在桌上打盹，窗外的風吹動了紙頁一角，輕輕飄起。

竹竿勾住紙張，迅速拉回。

阿翠低頭一看，上面果然畫著一條標注詳細的路線圖，墨跡未干。

她眼睛一亮，轉身鉆進小巷深處。

與此同時，林海已繞到側門。

那里掛著一塊“洗衣房”木牌，門縫里透出熱騰騰的水汽。

他脫掉外套，露出里面不知從哪搞來的粗布工裝，拎起一筐臟衣服便走了進去。

洗衣工們沒人多看他一眼，只顧著翻動滾燙的衣物。

林海低著頭，學著他們的樣子把衣服放進大桶里攪動，耳朵卻時刻聽著外頭的動靜。

過了一會兒，腳步聲響起。

林海心頭一緊，那聲音熟悉而刺耳——王德昌來了。

他不敢抬頭，只聽王德昌一邊走一邊訓話，“今晚加強戒備，別讓那些老鼠再鉆進來！”

林海心念一轉，慢慢挪步靠到角落。

他知道自己現在最不能做的就是逃，一旦逃跑，反而暴露身份。

可命運似乎總愛捉弄人。

一名年輕的偽警從門口經過，突然站住了腳步。

他皺眉盯著林海的臉，像是想起了什么。

“這人……怎么有點眼熟？”他嘀咕了一聲。

王德昌聞言停下腳步，回頭看向洗衣房方向。

林海心跳如鼓，手心全是汗。

他知道，只要王德昌走近幾步，就能認出自己就是那天逃走的那個勞工隊成員。

時間仿佛凝固了。

王德昌瞇起眼睛，緩步朝這邊走來。

林海深吸一口氣，在對方還未完全確認之前，猛地抬起頭，大聲喊道：

“長官！我是新調來的文書！”

王德昌一頓，腳步停在門前。

林海趁勢繼續說：“昨天剛從南分局調過來的，這是我的調令編號——03-78421。”

他背誦得流利準確，語氣中帶著幾分緊張和急切，仿佛真是個剛上任的新人。

屋內幾名偽警也紛紛探頭來看。

王德昌狐疑地盯著他許久，最終哼了一聲，“以后做事規矩點，別像個洗衣服的！”

說完，他轉身離去，腳步聲漸漸遠了。

林海松了一口氣，雙手不自覺地攥緊了衣角。

但他知道，這只是開始。

真正的考驗，還在后面。

林海站在洗衣房的角落，背靠著潮濕的磚墻，直到外頭的腳步聲完全聽不到了，才緩緩吐出一口氣。

他的后背已經被汗水浸濕，掌心仍緊攥著那團被揉皺的布料。

王德昌沒認出自己，是僥幸，也是準備。

那串調令編號是他從偽警局廢紙簍里翻出來的舊檔案上的，拼湊組合而來。

若非這段時間他在陳默指導下反復記憶各類文書格式與流程，恐怕連一個數字都說不出來。

“長官”兩個字，不是對敵人的屈辱稱呼，而是他手中最鋒利的刀。

他低頭繼續攪動水桶里的衣服，動作恢復了自然節奏。

幾名工人還在低聲議論王德昌剛才的舉動，沒人注意到這個新來的洗衣工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任務。

與此同時，在城南一處廢棄的裁縫鋪里，阿翠將手中的路線圖交到陳默手上。

紙張微潮，墨跡未干，清晰地勾勒出了押送路線和時間節點。

“林海現在在哪兒？”陳默問。

“還在洗衣房。”阿翠回答，“他說等王德昌走遠再脫身。”

陳默點頭，眼神沉靜卻銳利：“時間不多了，通知老李，今晚必須動手。”

天還未亮，奉天城北街再次喧囂起來。

但這一次，不是街頭藝人，而是偽軍車隊整齊列隊，車燈如蛇蜿蜒，鐵皮碾過石板路的聲音令人膽寒。

林海藏身于一座老舊屋頂之上，遠處傳來低沉的爆炸聲與密集槍響。

他知道，那是組織安排的伏擊開始了。

幾分鐘后，幾道黑影從小巷中竄出，迅速消失在暗處。

林海心頭一松，嘴角微微上揚。

他們成功了。

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參與并親眼見證一場行動的成功。

沒有熱血沸騰的口號，沒有英雄式的獨白，只有冷靜、準確、執行——就像一張薄紙，在風中飄起，又被抓住。

他望著初升的晨曦灑在城市屋脊上，心中升起一種從未有過的念頭：

我們也能贏。

這不是幻想，也不是信念的空殼，而是現實。

夜色再次降臨，裁縫鋪內燈火昏黃。

陳默攤開一張奉天城郊地圖，指尖劃過一條標注紅色記號的線路。

“這里。”他指著地圖邊緣的一處地點，“城西五公里，偽軍新建的彈藥庫。他們的補給線全靠這條路。”

他抬頭看向坐在對面的林海：“你熟悉地形，又有潛入經驗。”

林海靜靜聽著，目光落在那顆紅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