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BJ的天空依舊晴朗得刺眼。陽光透過“時光之羽”的落地窗,在橡木柜臺上投下清晰的光影。李維正習(xí)慣性地瀏覽著當日的財經(jīng)新聞,風(fēng)鈴清脆地響起。
抬起頭,目光瞬間凝固。
是嘉敏。她依舊光彩照人,墨鏡推到了頭頂,精心修飾過的臉龐在晨光下完美無瑕。但與她并肩走進來的,卻不再是昨日那個氣質(zhì)干凈、眼神溫潤的李維。
這位中年男士一身剪裁絕對合身、面料昂貴的深色西裝,包裹著精壯的身材,腕間的限量版名表折射出冰冷的光。他的步伐帶著一種經(jīng)過刻意訓(xùn)練的、不疾不徐的從容,但這從容之下,卻透著一股屬于新晉成功者的、難以完全掩飾的倨傲。目光銳利如鷹隼,快速掃過店內(nèi)陳設(shè),帶著評估與審視,衡量每件物品的價值。
不是別人,正是黃享文。
這眼神,曉恩曾形容為“充滿野心和要把天捅個窟窿的勁兒”,如今這勁兒仍在,只是披上了一層精英化的外衣,變得更加冷硬和目的明確。他臉上沒什么表情,嘴角甚至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近乎漠然的弧度,與身邊巧笑倩兮的嘉敏形成鮮明對比——仿佛眼前的一切,包括嘉敏的興奮,都不過是他成功人生中一件可以輕松購置的配飾。
嘉敏像一只被精心豢養(yǎng)的金絲雀,帶著刻意的親昵依偎在黃享文身側(cè),聲音嬌嗲:“親愛的,你看!就是這條項鏈,昨天我一眼就看中了,是不是美得獨一無二?”
黃享文的目光終于落在那條新藝術(shù)時期的紫水晶項鏈上。他沒有像嘉敏那樣流露出驚艷,也沒有像李維那樣帶著純粹的欣賞。他的眼神更像一個精明的買家在審視一件商品,銳利、冷靜,帶著計算。他伸出手指,隨意地撥弄了一下吊墜,那動作與其說是欣賞,不如說是檢查成色和工藝。幾秒鐘后,微微頷首,從鼻腔里發(fā)出一個短促的、近乎敷衍的“嗯”,算是認可。這態(tài)度,與他當年在中關(guān)村共享辦公室對曉恩展示一個粗糙算法原型時,那種近乎狂熱的投入和尋求認可的眼神,判若兩人。
嘉敏立刻像得到了指令,更加貼近,紅唇幾乎吻上他的耳廓,吐氣如蘭:“買下來給我好不好?真的好配我那件新買的晚禮服呢!”她的眼神充滿期待,也帶著一絲對金主反應(yīng)的試探。
“就這一條?”黃享文挑了挑眉,語氣里沒有寵溺,反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屬于商人的考量。仿佛在說:你的“胃口”就這點?或者說,這點“投資”就能滿足?
嘉敏何等機敏,立刻捕捉到這層意思,眼波流轉(zhuǎn),纖纖玉指指向旁邊那面裝飾藝術(shù)時期的鉑金鑲鉆手鏡,語氣更加甜膩,帶著點撒嬌的意味:“還有這個鏡子!你看這鉆石切割,這鉑金的線條,跟項鏈簡直是絕配!正好配成一套,放在我的梳妝臺上,才襯得起你送我的那些包包嘛!”她巧妙地將珠寶與他的“饋贈”聯(lián)系起來,暗示其作為身份象征的價值。
黃享文低笑一聲,這笑聲里沒有溫度,更像是達成一筆劃算交易后的滿意。
“行,你喜歡就好。”
整個過程,黃享文的目光沒有再停留在珠寶上,反而更多地在打量店內(nèi)的裝修,或者透過玻璃窗看向外面的街景,顯得心不在焉。嘉敏則興奮地看著戰(zhàn)利品,眼中占有欲蓬勃。柜臺下層那枚盛放著素圈戒指的絲絨小盒,如同昨日那個被她遺忘的李維,徹底消失在視野之外。
李維默默取出那條紫水晶項鏈和鉑金鑲鉆手鏡,小心包裝。
就在這時,一直在旁的妮可,忽然眼睛瞪得溜圓:“天啊!老板!他…他是黃享文!‘靈犀互動’的CEO!那個算法超牛的!我手機里還裝了他們家的‘星圖’APP呢!剛上了‘30 Under 30’封面!”她的聲音帶著粉絲般的崇拜,與店內(nèi)此刻冰冷的交易氛圍格格不入。
妮可的驚呼像一條彈幕,瞬間標注了黃享文的身份。
嘉敏瞬間捕捉到了妮可的興奮,她的腰桿似乎挺得更直了,臉上寫滿“與有榮焉”。黃享文則只是淡淡地瞥了妮可一眼,那眼神像處理了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系統(tǒng)通知,沒有任何波瀾。
臨出門,嘉敏熱烈地挽著黃享文的胳膊,帶著勝利者的姿態(tài),笑容得意而張揚。
李維看著他們?nèi)谌胪饷嫘鷩痰母∪A世界,搖搖頭,嘉敏的美麗與不安分,在老道的黃享文眼中不過是棋盤上一枚更閃耀、更能裝點門面的棋子罷了。
第二天的第二天,“時光之羽”剛開門不久,清晨的陽光還帶著一絲清冷。妮可正擦拭著展柜,風(fēng)鈴聲再次響起。
推門進來的,是那位年輕男子。
李維曾覺得他非常像負心人范志遠,但是現(xiàn)在再看,卻又不太像了。
他依舊穿著那件樸素的灰色大衣,但神色與陪著嘉敏時截然不同。眉宇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
“李老板,早上好。”他的聲音依舊溫和。
“李先生,早。”李維心中了然,猜到了他的來意,一絲復(fù)雜的情緒悄然升起。
他的目光幾乎是第一時間就投向了展示柜中央——那個曾經(jīng)擺放著新藝術(shù)紫水晶項鏈的位置。此刻,那里空蕩蕩的,只剩下黑色絲絨的凹痕,像一個無聲的宣告。
“抱歉,李先生,”李維的聲音比平時更溫和,帶著一絲刻意的遺憾,“那條項鏈…昨天下午,被一位老主顧訂走了。”她避開了“嘉敏”和“買走”這兩個最刺人的詞。
“訂走了?”李維重復(fù)著,眼中的困惑更深,“可是…您昨天不是說…會為嘉敏保留一段時間?”
“是的,我確實說過。”李維點點頭,目光坦然地迎向他,語氣帶著一種無可挽回的惋惜,“但那位老主顧…非常喜歡,執(zhí)意要立刻帶走。實在抱歉。”
男子肩膀微微垮了一下,像一只淋了雨的小狗,帶著顯而易見的失落。他晃了晃撓濕漉漉的頭發(fā),嘆了口氣,臉上露出一個帶著點無奈和遺憾的笑容:“唉,真不巧,我還想著…想著今天把它帶回去,給嘉敏一個驚喜呢。”他的語氣里是計劃落空后的懊惱,不過,美好的東西被他人搶先擁有,倒也沒什么可抱怨的。
年輕的妮可恰好抱著一疊絲絨布從后面出來,看到空蕩蕩的展柜和男子臉上的失落,她心直口快:“啊!李先生你來晚啦!那條項鏈昨天下午就被…”李維趕緊用一個眼神制止了她。
男子似乎沒太在意妮可的插曲,他還在為錯失感到惋惜。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帆布袋,里面大概是他辛苦籌集的、準備用來購買項鏈的錢。他輕輕拍了拍袋子,像在安慰一個沒能送出去的禮物,然后抬起頭,目光開始在店里逡巡,帶著一種“既然來都來了”的隨遇而安。
很快,他的目光再次被柜臺邊緣那個熟悉的絲絨小盒吸引。那枚樸素的K金素圈戒指,靜靜地躺在那里,在雨后略顯清透的光線下,散發(fā)著溫柔敦厚的光芒。
“這個還在呀!”他指著那枚素圈戒指,語氣輕快,“那天嘉敏好像不太喜歡它,但我一直覺得它很特別,簡簡單單的,很耐看,您說…它只要六百塊,對吧?”
他的態(tài)度轉(zhuǎn)變?nèi)绱俗匀唬绱颂煺妗]有對紫水晶項鏈錯失的耿耿于懷,也沒有將素圈視為退而求其次的無奈選擇。在他眼中,這枚戒指,只是另一件同樣美麗、而且他恰好能負擔(dān)得起的物品。
“是的,還在。”李維被他這份豁達感染,也輕松了些。
“太好了!我要了。”他開心將錢放在柜臺上,然后,像對待老朋友一樣,伸出手指,輕松而珍重地拈起了那枚素圈戒指,舉起它,對著窗外的光線看了看,臉上露出一個純粹滿足的笑容:“真好看,干干凈凈的,像個月亮環(huán)。”
李維內(nèi)心五味雜陳,她也不是第一次見這樣的場景,那條璀璨的紫水晶項鏈,被嘉敏和黃享文當作提升“品牌調(diào)性”的戰(zhàn)利品帶走了。而這枚被遺落在角落的素圈戒指,卻陰差陽錯地,被一個懂得珍惜的年輕人買走。
看,并非所有相似的皮囊下都藏著薄涼的靈魂,
范志遠,那個負心人的影子,瞬間被李維身上截然不同的光芒擊碎。
而嘉敏…
李維不知道她最終會走向何方。但至少,曾有一個真心的男人,用心守護過她。
妮可看著李維消失的方向,疑惑的小聲問:“老板…您為什么不告訴他…”
李維輕輕摩挲著自己指間的翡翠戒指,但笑不語,“你還年輕”。
誰也沒想到,嘉敏跌落得這么快。不過短短幾個月。
門被輕輕敲響,妮可探進頭來:“老板,嘉敏小姐…又來了。”
李維微微蹙眉。嘉敏最近頻繁光顧,目的早已不是購買,而是…套現(xiàn)。她對著VIP室內(nèi)的朱曉恩說聲抱歉,起身走向前廳。
朱曉恩面前擺著一杯清茶,她目光有意無意流連在店內(nèi)那些設(shè)計獨特、蘊含匠心的“小東西”上,自從那天在店里驚鴻一瞥嘉敏那位氣質(zhì)干凈、眼神溫柔的前男友(李維)后,朱曉恩的心湖就被投入了一顆石子,她說不清為什么,開始頻繁地光顧“時光之羽”,與其說是看珠寶,不如說是想重遇這個人。當然,這些都沒逃過李維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