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奇是被樓下的爆炸聲震醒的。

閣樓木床吱呀作響，他揉著發疼的太陽穴坐起來，就見李芙抱著一摞羊皮卷從窗邊轉過臉，燭火在她眼下的青影里跳躍：“醒了？

李清貞在實驗室罵了半個時辰碎掉的燒瓶，說你要是再睡，就把醒酒藥換成辣椒味的。“

“她上次說要換蒜味的，結果還是塞了薄荷糖。“唐奇扯了扯皺巴巴的衣領，目光落在李芙膝頭的殘片上——在燭光里，那片焦黑的碎片正泛著珍珠母貝般的虹光，“那玩意兒...有動靜？“

“她熬了三天三夜。“李芙指尖輕輕劃過殘片裂痕，樓下突然傳來“哐當“一聲，接著是李清貞的怒吼：“上官樂！

別往我的蒸餾瓶里塞話本！

那是煉金器材不是儲物箱！“

閣樓木門“吱呀“被推開，上官樂探進半張臉，發間的紅綢還沾著金粉：“唐大畫匠醒啦？

清貞姐讓你趕緊下去，說殘片解析出花了！“她擠進來，順手把李芙腳邊的羊皮卷踢到床底，“昨兒后半夜她抱著殘片念叨'藝理非一維之法'，我還以為她熬出幻覺了——“

“上官樂！“樓下傳來更響的爆炸聲，混著玻璃碎裂的脆響。

唐奇被嗆得咳嗽兩聲，跟著兩人往樓下跑。

煉金術實驗室的門簾早被燒出個洞，李清貞站在滿是碎玻璃的地板中央，額角沾著炭灰，手里舉著塊泛著藍光的水晶板，板上浮動著金色的文字：“藝理非一維之法，乃三界交匯之所。“

“這是用靈韻共振儀解析殘片的結果。“她把水晶板塞給唐奇，自己彎腰撿起半塊沒碎的燒瓶，“三天前殘片吸收了廣場上的民間靈韻，現在能讀取的信息多了三成——但'三界'具體指什么，得靠你的繪魂眼。“

唐奇盯著水晶板，指尖剛碰到那些浮動的字，眼前突然閃過母親教他繡菊花的畫面：繡繃上的絲線泛著暖光，像極了圣像裂痕里涌出的金芒。

他喉嚨發緊，抬頭時正撞上李清貞的目光——她沒說話，只是把涼絲絲的煉金護腕套在他腕上，這是防止靈韻反噬的老辦法。

“三界？哪三界？“他輕聲問。

回答他的是一串清亮的琴聲。

實驗室后窗突然被敲了三下，索菲婭抱著魯特琴擠進來，發梢還沾著晨露：“我在廣場聽老匠人們說，昨晚圣像碎片發光時，有個穿灰斗篷的老頭唱了首古民謠。“她撥了個和弦，歌聲像泉水淌過鵝卵石，“天繪星軌不墜塵，地繪山川有魂音，夢繪人間千面影，萬年同繪未改紋...“

唐奇的繪魂眼突然發燙。

他看見水晶板上的文字開始扭曲，在虛空中勾勒出三個重疊的世界：一個飄著星軌般的光帶，一個嵌著會呼吸的山脈，第三個...像極了他常去的市井巷弄，卻多了層薄霧般的朦朧。

“我們所處的繪魂大陸，只是其中一界！“他抓住索菲婭的手腕，“其他兩界的藝術形態才是原初藝理的完整面貌！“

“那剛才的異象——“上官樂突然指向窗外。

所有人同時轉頭。

天空原本湛藍的底色上，正浮現出半透明的浮雕：有長著翅膀的書，有會跳舞的云，還有一串用星光寫的詩。

地面的青石板縫里，鉆出幾尊半透明的雕塑，一個是抱著陶笛的孩童，一個是舉著染布的少女，衣袂間還飄著不屬于本界的靛藍色。

最詭異的是空氣里的旋律——不是陶笛也不是戲腔，更像有人用風在撥弦，用雨在打拍。

“有人在另一界...畫畫！“上官樂的聲音都變了調，她平時能模仿百人聲線的嗓子此刻直打顫，“那雕塑的衣紋，和我戲服上的水袖紋路一模一樣！“

唐奇感覺護腕在發燙。

他閉眼感應靈韻脈絡，竟摸到一縷不屬于任何已知藝理的波動——像繡線穿過三層布料，像戲文疊著三種唱腔，像油畫里藏了幅水彩。

“這是微型共振。“李芙突然開口，她不知何時摸出了情報囊里的《原初藝理》殘頁，“殘頁上的紋路和殘片重合了，上面說...當三界藝術產生共鳴，就會觸發'共振顯影'。“

樓下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教會的密探。“李芙把殘頁塞回情報囊，動作快得像道影子，“阿爾伯特今早緊急召開聽證會，宣布封鎖'三界'言論。

我舊識傳信說，教會圖書館的禁書區早有記載——他們不是不知道，是故意瞞著。“

“所以之前的'畫靈暴走'，根本是他們用錯誤藝理壓制民間藝術，導致三界靈韻失衡！“李清貞一拳砸在實驗臺上，震得碎玻璃跳起來，“那些被凈化的畫靈，全成了他們掩蓋真相的犧牲品！“

唐奇望著窗外漸濃的陰云。

廣場上，幾個穿黑斗篷的教會執事正撕下聯在樹干上的戲班海報，有個小乞兒撿起半張，正蹲在墻根用樹枝臨摹上面的花旦。

“既然教會怕三界交匯，我們就得搶先一步找到另一扇門。“他從懷里摸出個褪色的繡囊，母親的繡線在囊里泛著暖光，“我娘臨終前塞給我的，說'繡線認魂，能勾連未顯之景'。“

繡線剛被展開，就自行在地圖上游走。

唐奇握著線頭，看它在“鏡湖“、“星隕谷“、“霧隱鎮“三個位置打了三個結——最后那個結，在“鏡湖劇院“的標記上繞了三圈。

“鏡湖劇院？“上官樂湊過來看，“那地方早廢了十年，我小時候跟戲班路過，聽老人們說夜里能看見舞臺上有影子在唱戲。“

李清貞冷笑一聲，抄起桌上的煉金炮零件：“這次可不只是救幾個畫靈那么簡單了。“

話音未落，繡線突然發出柔和的光。

所有人盯著地圖，看那縷光慢慢凝聚成箭頭，直指東方——廢棄的鏡湖劇院方向。

“夢界之門...“上官樂輕聲念道，她發間的紅綢無風自動，“也許早就開了。“

窗外的馬蹄聲更近了。

唐奇把繡線重新收進繡囊，觸感像母親當年拍他后背的溫度。

他望向李芙懷里的殘片，又望向李清貞磨得發亮的煉金槌，最后望向正用口技模仿教會執事罵街的上官樂——這三個總把“不靠譜“寫在臉上的人，此刻眼里都燃著他熟悉的光。

那是當年他在圣母像里添市井元素時，母親繡繃上躍動的光。

“收拾東西。“他彎腰撿起地上的炭筆，在掌心拍了拍灰，“該去會會另一界的畫家了。“

閣樓外，傳來教會執事踹門的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