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戲班密室里，唐奇的指尖在青石板上敲出急促的鼓點。

殘卷碎片被他用松節油粘成不規則的星圖，月光從透氣孔漏進來，把紙頁邊緣的焦痕照得像跳動的火舌。

“這破紙能藏什么秘密？“上官樂蹲在墻角啃桂花糕，發間的珠釵隨著搖頭晃出細碎的響，“我用口技學過二十種蟲鳴試探白袍客，他就只翻來覆去說'謊言幻象'——要不我再往他嘴里塞塊玫瑰酥？“

“省省你那套戲文把戲。“李清貞掀開厚重的門簾，牛皮袋里的金幣撞出清脆的響，混著她身上那股熟悉的硫磺與薄荷味，“老瘸子的賬本顯示，圣像委員會收古樂器不是為了收藏。“她抽出腰間的銀管，對著殘卷輕輕一噴，“他們在找能承載靈韻共振的載體——就像這張紙。“

唐奇的呼吸突然頓住。

被藥水浸潤的紙頁上，原本模糊的墨跡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暈開，一行細小的字從紙紋里鉆出來：“藝理非神授，源自民之夢。“

“我娘的筆記里......“他的喉結動了動，指尖輕輕撫過那行字，像在觸碰某種滾燙的記憶，“她繡活被教會燒毀前，曾在帕子角落繡過類似的話。

當時我以為是瘋話，現在看......“

“原初藝理碑？“李清貞的瞳孔微微收縮，銀管在掌心轉了個圈，“傳說大崩壞前，所有藝理規則都刻在一塊能吸收萬物靈韻的石碑上，后來被教會封存——你是說這殘卷是碑文碎片？“

“更像密碼。“唐奇從懷里摸出另一張泛黃的紙，是母親留下的最后遺物，“我娘寫'青銅嗩吶'，殘卷上是'弦斷'，剛才重疊的位置......“他突然抬頭看向密室角落的雕花木門，“阿青！

戲班地下倉庫的機關，是不是和傀儡戲有關？“

一直縮在陰影里的阿青忽然直起身子。

這個總抱著木盒的姑娘沒說話，只是用指節叩了叩木門三下。

門后傳來齒輪轉動的輕響，露出個僅容一人通過的暗梯。

地下倉庫的霉味比想象中更重。

唐奇舉著靈韻蠟燭，光暈掃過堆成山的傀儡：斷了胳膊的花旦，缺了鼻子的書生，還有個戴高帽的小丑——和他昨夜被燒毀的那幅畫里的角色一模一樣。

“這些是十年前被禁的《百戲圖》道具。“上官樂踢開腳邊的木刀，發釵在燭光里閃著冷光，“當時班主說要留著警醒后人，沒想到真成了鑰匙。“她沖阿青使眼色，“小啞巴，你爹當年修機關時，有沒有說過傀儡要擺什么姿勢？“

阿青從木盒里取出個青銅鑰匙，指向最里面的提線傀儡。

那傀儡穿著褪色的紅袍，右手虛握，左手平舉，像是在彈看不見的琴。

唐奇的繪魂眼突然發燙。

他看見傀儡關節處纏著淡金色的靈韻絲線，和殘卷上的圖案完全重合。“手腕轉三十度，食指往下壓。“他屏住呼吸，指尖扣住傀儡的木腕，“手肘......對，像撥琴弦那樣。“

咔噠——

整面墻發出悶響。

眾人下意識后退，卻見墻皮簌簌剝落，露出一道青石門框。

門后飄來的不是潮濕的土腥，而是陳年松煙墨的香氣，混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繡線香。

“這味道......“唐奇的腳步頓在臺階前。

那縷繡線香太熟悉了，像極了小時候母親繡繃旁的味道，“我娘常用青竹葉泡的水噴繡布，說能讓絲線更服帖......“

“走啊！“上官樂推了他后背一把，“難不成等教會騎士來給你點燈籠？“

石階比想象中深。

唐奇數到第七十三級時，靈韻蠟燭的光突然照亮滿墻的刻痕——不是經文，是密密麻麻的戲譜。

《踏雪尋梅》的板眼記號和《嫦娥奔月》的唱詞擠在一起，連墻縫里都嵌著褪色的年畫碎片。

“我祖父說過，戲班最早是給藝匠們傳信的。“上官樂伸手撫過一道刻痕，指尖沾了點粉末，“原來秘密在這兒。“她轉頭沖唐奇笑，珠釵在陰影里忽明忽暗，“你娘要是知道你現在像只地鼠似的鉆地道，會不會敲你腦殼？“

“先操心你自己吧。“李清貞突然拽住她的胳膊。

眾人順著她的目光抬頭，只見頭頂的石縫里滲出金屬的冷光——是鐵網。

機括聲驟然炸響。

唐奇本能地把李清貞往身后一拉，鐵網擦著他的肩膀砸下，在地面濺起火星。“靈韻流動的方向！“他扯開衣領，繪魂眼映出空氣中跳動的金色脈絡，“這些機關不是用圣像術驅動的，是原初藝理的節奏！“

“要怎么破？“上官樂抄起剛才踢飛的木刀，刀尖敲在墻上發出悶響。

“跟我念板眼！“唐奇的手指快速敲擊石壁，“一板三眼——咚，噠，噠，噠！“

阿青突然從木盒里摸出個銅鈴，隨著節奏搖晃。

李清貞的煉金炮筒冒出淡藍色的光，在墻上投出閃爍的光斑。

鐵網的下落速度慢了，再慢了，最后“當啷“一聲砸在眾人腳邊半尺處。

“好險。“上官樂抹了把額頭的汗，發釵上的珍珠都歪了，“早知道該讓老九叔多做點桂花糕當護身符。“

秘庫最深處是個石砌的小室。

中央擺著個桐木箱子，鎖扣已經銹成了綠色。

唐奇用靈韻蠟燭烤了烤鎖眼，“咔“地一聲開了。

畫稿像雪片似的飛出來。

有褪色的工筆花鳥，有皺巴巴的戲劇分鏡，還有半幅未完成的刺繡——唐奇的手突然僵住。

他撿起最底下的一張，畫中是個穿靛青繡衫的女子，正在繃子上繡并蒂蓮。

背面的字跡力透紙背：“唯有打破枷鎖，方能繪出真實。“

“是我娘......“他的聲音發顫，指尖輕輕撫過畫中人的眉眼，“這是她十六歲時的作品，我小時候在舊木箱里見過殘片......“

“看來你們玩得很開心。“

陰惻惻的聲音從身后響起。

唐奇猛地回頭，只見白袍客不知何時掙脫了繩索，短刃在燭光下泛著冷光。

他的手腕還纏著半截麻繩，嘴角沾著桂花糕的碎屑，“你們不該來這兒。“

“你怎么......“上官樂的話卡在喉嚨里。

白袍客的冷笑突然凝固。

他身后的石壁傳來細碎的震動，墻皮片片剝落，露出一幅塵封的壁畫。

畫中女子手持畫筆，衣袂翻飛，眼神像淬了火的鋼——分明和唐奇手中畫稿上的女子一模一樣。

唐奇的呼吸幾乎停滯。

他望著壁畫里的母親，忽然聽見極輕的一聲嘆息，像被風吹散的繡線，又像被歲月磨舊的戲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