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奇腕上的紅繩燙得幾乎要灼傷皮膚，那溫度順著血脈往心口鉆，像母親當年在他手心畫平安符時，繡針挑過的灼熱絲線。

他望著畫工靈體遞來的炭筆，突然想起小蝶總愛扒著他的畫案說“再畫一筆“——那時他只當是孩子撒嬌，此刻才懂，這四個字原是所有藝匠刻在骨血里的執念。

“清貞！“他喊得破音，眼角余光卻瞥見煉金師早有準備。

李清貞的裙角被氣浪掀得翻卷，左手還攥著半瓶沒來得及收的“防褪色魔露“，右手的微型煉金炮正冒著青煙。

她沖他挑眉，炮管上還掛著灰袍人殘留的紫焰碎渣：“唐大畫師，要開工了？

我這有三瓶記憶藥水，夠潑三個畫靈——先潑哪個？“

“潑女詩人！“唐奇指尖的炭筆突然泛起微光，那是他從未見過的靈韻紋路，像母親繡帕上的纏枝蓮，又像老周雕刻時飛落的石屑。

紅繩在腕間跳動，他聽見體內有細碎的聲響，像是被封在琥珀里的蟲鳴終于撞破了樹脂：技藝在沸騰，情感在翻涌，靈魂像被穿了線的珍珠，串成一道溫熱的河。

“李芙！“他轉著炭筆，筆尖在空氣中劃出銀亮的軌跡，“出口封死了嗎？“

觀眾席最暗處，李芙的繡著圣像衛紋章的手套閃過一道寒芒。

她將最后一卷靈紋陷阱拍在廊柱上，發間的銀簪微微顫動——那是情報網成員到位的信號。“前中后三門各有兩人守著，“她聲音壓得極低，卻像敲在青銅上的脆響，“靈紋能困死灰袍人三分鐘——但唐奇，你只有三分鐘。“

“足夠了。“唐奇笑了，炭筆在虛空中拉出第一筆。

這不是普通的畫，他能感覺到每一筆都在扯動舞臺下方的靈韻脈絡，像在給整個劇場織一張會呼吸的網。

紅繩突然繃直，母親的聲音混著小蝶的笑聲在耳邊炸開：“阿奇，用你眼睛看見的畫。“

“樂兒！“他沒回頭，卻知道上官樂已經踩著水袖奔過來。

戲班主的戲服不知何時換成了月白短打，發間的珠釵換成了根竹筆——那是她改戲本時才用的家伙。“《畫靈覺醒記》，“她的聲音突然拔高，帶著戲腔特有的清亮，“第一幕，畫工訴衷腸！“

鐵板張的鼓點適時炸開。

老戲班的鼓師把鼓槌掄得虎虎生風，每一下都敲在唐奇心跳的節骨眼上。

畫工靈體的指尖冒出細碎的光，女詩人的喉間溢出嗚咽的吟哦，連圣徒靈體頭頂的尖刺都軟成了蒲公英。

唐奇的炭筆跟著鼓點游走，畫布在虛空中成型，那是塊會流動的幕布，上面浮動著阿春的繡繃、老周的刻刀、女詩人用血寫在墻上的詩——全是畫靈們被奪走的記憶。

“清貞！“唐奇大喊，“潑！“

李清貞的藥瓶精準砸在女詩人靈體心口。

紫色藥水炸開的瞬間，女詩人的尖叫變成了哽咽：“我的詩......在墻縫里......“她透明的手按在舞臺角落，那里真的浮現出半片殘紙，墨跡還帶著新鮮的血銹味。

“好！“上官樂的口技突然變作女詩人的聲音，“我寫過三百首詩，教會燒了二百九十九首——可這一首，“她又換回自己的嗓音，清亮得像敲碎的琉璃，“在我骨頭里！“

畫工靈體突然舉起刻刀。

唐奇的心猛地一緊，卻見那刻刀輕輕劃過自己胸口——靈體的輪廓裂開道縫，里面漏出的不是紫黑，是老周雕石獅子時崩落的金砂。“我的石獅子......“靈體的聲音像砂紙擦過陶片，“被熔了做圣像底座......可獅子的眼睛，我藏在灶臺磚下......“

李芙的身影突然從觀眾席竄出。

她的匕首閃著冷光，精準刺穿圣徒靈體后背的暗紋——那是團扭曲的紫蝶，正是教會的“怨靈印記“。

靈體猛地一顫，頭頂的尖刺“簌簌“掉落，露出張年輕的臉，嘴角還沾著沒擦凈的金粉：“我......我是給圣像描金的學徒......“

“夠了！“

陰冷的聲音像冰錐扎進耳膜。

唐奇抬頭，灰袍人不知何時站在舞臺正中央，兜帽下的臉半明半暗，左手握著柄泛著幽光的匕首——刀刃上的紋路和小蝶消失前的畫稿如出一轍。

“靈蝕匕首，“李芙的聲音從側幕傳來，帶著少見的緊繃，“能腐蝕靈韻本源......“

“唐奇！“李清貞的煉金炮再次轟鳴，可灰袍人只是抬手一擋，紫焰裹著炮彈出了個漂亮的弧線，炸在后臺的戲箱上。“沒用的，“灰袍人笑了，匕首尖緩緩指向唐奇心口，“你們的'舊藝理'早該進棺材了——新藝理，要的是絕對服從！“

唐奇的炭筆在掌心發燙。

他望著灰袍人背后浮動的共鳴畫布，突然想起母親被處決前塞給他的紅繩。“你錯了，“他輕聲說，炭筆在胸前劃出個圓，“藝理從來不是誰定的規矩......“

鏡面盾在他身前成型，是面會流動的鏡子，映出灰袍人扭曲的臉。

靈蝕匕首刺上來的瞬間，鏡中突然跳出上官樂的戲文、李清貞的藥霧、鐵板張的鼓點——所有剛才發生的畫面像潮水般涌出去，匕首“當“地彈開，在鏡面上留下道白痕。

灰袍人的瞳孔驟縮。

他扯下兜帽，露出張年輕卻死氣沉沉的臉，左臉紋著圣像委員會的六芒星：“我是藝理改造者07號，“他的聲音像生銹的齒輪，“你們毀掉的，是教會用百年時間重鑄的秩序......“

“秩序？“唐奇擦了擦鏡面上的白痕，“你們偷走的，是藝匠的心跳。“

灰袍人突然笑了，笑得渾身發抖。

他反手將匕首刺進自己心口，紫黑的靈韻像毒蛇般竄向四周：“這場戲......還沒結束......“

“清貞！“唐奇撲過去，卻被李清貞拽住胳膊。

煉金師的臉難得白得像紙：“別碰！

那是自毀靈核——“

爆炸的氣浪掀翻了舞臺布景。

唐奇護著上官樂滾進樂池，鐵板張的鼓被掀到半空，李芙的靈紋陷阱在爆炸邊緣噼啪作響。

等煙塵散去，灰袍人早已沒了蹤影，只留下半塊帶血的六芒星紋章，和一句飄散在空氣里的話：“下一次......你們連畫靈的心跳都保不住......“

唐奇爬起來，腕上的紅繩不知何時松開了，垂在指尖輕輕晃動。

他望向共鳴畫布，發現那些浮動的記憶碎片正在發光，像星星落進了水潭。

女詩人的靈體正小心地撿起地上的殘詩，畫工靈體蹲在角落，用刻刀在地板上刻石獅子的眼睛——這次，刻的是活的，尾巴還在搖。

“唐奇。“李芙走過來，遞給他塊帕子擦臉。

她的手套上沾著靈紋灰燼，眼底卻有少見的亮，“剛才的共鳴畫布......“

“是三重契約。“唐奇摸著心口，那里的熱流還在竄動，“技藝、情感、靈魂......原來真正的藝理，從來都在藝匠自己手里。“

鐵板張的鼓突然又響了。

這次的鼓點輕得像心跳，畫工靈體跟著節奏刻獅子，女詩人哼起自己的詩，圣徒學徒蹲在邊上，用金粉給獅子眼睛描光。

李清貞踢了踢地上的六芒星紋章，突然笑出聲：“教會的破規矩，該改改了。“

上官樂不知從哪摸出把折扇，“唰“地展開，上面是她剛畫的《繪魂群像圖》：唐奇舉著炭筆，她舞著水袖，李清貞扛著煉金炮，李芙握著匕首——每個人腳下都纏著根紅繩，連向舞臺中央的共鳴畫布。

“下幕戲，“她搖著扇子，眼睛亮得像星子，“該我們出題了。“

唐奇望著畫布上漸次蘇醒的畫靈，突然覺得腕上的紅繩又開始發燙。

這次不是灼痛，是溫暖的，像母親的手，正順著血脈，把什么東西輕輕推進他心里——

那是所有藝匠的心跳，從未停止過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