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奇的牛皮靴在木地板上蹭出刺耳的響，他把投影圖往桌上一攤，炭筆“當啷“掉在銅燭臺旁——那支筆桿還帶著他掌心的汗，筆鋒卻因方才畫靈獵犬的消耗，磨得只剩半寸。

“這紋路...“李清貞摘下沾著致盲煙霧的皮手套，指尖剛碰到投影圖邊緣，金斑突然像活了似的竄上她手腕，“是原初藝理！“她的煉金術眼鏡“咔“地彈出三組鏡片，瞳孔在不同濾光下收縮又放大，“教會說大崩壞后靈韻規則全亂了，可這上面的節點排列...分明是用最古早的'自由之線'串起來的！“

“所以我娘的殘卷不是邪道，是被他們藏起來的真相。“唐奇用指節抵住發顫的太陽穴，炭筆在桌布上無意識劃出歪扭的圣母像——還是市井婦人的圓臉，頭頂光環畫成了油餅。

“咳。“

三人同時轉頭。

林七抱著算盤站在門口，青布長衫下擺沾著星點墨跡，那是他方才用靈韻封印術處理疤臉漢閨女時蹭的。“要守住這張圖，光靠我的封印術和清貞的煉金炮不夠。“他推了推塌鼻梁上的舊眼鏡，算盤珠子“噼里啪啦“響成一串，“得讓整個拍賣行活過來。“

“活過來？“唐奇挑眉。

“活畫防御。“李清貞突然拍桌，震得投影圖卷角，“地下秘庫里有套'畫靈試煉陣'，是百年前民間藝匠為對抗教會建的。

不過啟動它需要......“

“靈魂畫契。“林七接得極快，算盤珠子停在“九“的位置，“當年那些藝匠怕陣眼被教會篡改，設了道認主的契。

能解開的人，得懂'自由之筆'。“

唐奇的手指在炭筆上摩挲兩下，突然把筆往腰間一插：“我去。“

“你瘋了？“李清貞抓住他斗篷，“那契是拿靈韻當刀刃刻的，稍有差池——“

“我有繪魂眼。“唐奇低頭看她，晨光從鐵窗漏進來，在他頸后邪眼印記上投下菱形光斑，“我娘的筆記里寫過，'無拘之繪'的靈韻脈絡要像市井里的炊煙，該直時直，該繞時繞，不能被圣像委員會的尺規框死。“他扯了扯被攥皺的斗篷，語氣突然輕得像耳語，“而且...我娘可能在里面留了東西。“

秘庫的石門“吱呀“裂開條縫時，霉味混著松節油味涌出來。

唐奇摸黑往下走，石階上的青苔滑得他差點栽倒——直到第三級臺階，墻上的夜光苔蘚突然亮了，照出滿墻斑駁的古畫：有抱著魯特琴的吟游詩人，有揮劍劈云的劍客，最里面那幅褪色的戲畫里，幾個小人舉著燈牌，燈牌上的字還能辨出半拉：“圣徒打盹...“

“是千面戲班的老本行。“唐奇喉嚨發緊——上官樂的戲班被禁演時，他在黑市見過類似的燈牌拓本。

畫契刻在秘庫最深處的石壁上，是幅未完成的《春》。

維納斯的裙裾只畫了一半，本該捧著花的手是空的，靈韻脈絡像被刀砍過似的支離破碎。

唐奇湊近，邪眼在眼眶里發燙。

他看見斷裂的靈韻線在石墻上滲出暗紅，像被扼住的血脈——直到他的目光掃過維納斯腳邊那叢野菊。

“不是沒完成。“他突然笑出聲，從懷里摸出炭筆，“是故意留的缺口。“他蹲下來，筆尖輕觸石墻，“我娘說過，真正的畫要給看的人留口氣。

就像她繡的并蒂蓮，總在花瓣尖留半針虛繡，讓觀者自己把花'想'開。“

炭筆劃過石壁的聲音像春蠶吃葉。

當最后一筆補上維納斯掌心的雛菊時，整面墻突然“轟“地震顫。

唐奇被氣浪掀得踉蹌，抬頭就撞進一片光海里——

吟游詩人的魯特琴弦動了，叮咚聲撞在石壁上；劍客的劍鞘“唰“地彈出半寸，寒光映得唐奇瞳孔收縮；最里面的戲畫“嘩啦“展開，燈牌上的字突然清晰：“客官里邊請，今日戲碼——反客為主！“

“這...這是...“李清貞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唐奇轉頭，看見她舉著煉金燈，金紅色的光映得畫靈們像浸在酒里。

劍客的劍尖在她發梢掃過，又恭敬地垂下去；吟游詩人沖她眨了下眼，琴音變成輕快的《煉金狂想曲》。

“它們認你。“林七不知何時站在門口，算盤珠子“啪“地扣在第七檔，“靈韻波動顯示，這些畫靈把你當...當主筆。“

唐奇摸著被畫靈舞者拂過的手背——那觸感像沾了水的畫紙，帶著未干的油彩香。“那正好。“他扯了扯皺巴巴的衣領，“清貞，你讓吟游詩人去閣樓，用靈韻聲波干擾教會的追蹤術；劍客守后門，專挑鎖子甲的縫隙嚇唬人；戲畫班主...“他沖那幅戲畫挑眉，“去前廳扮成我，坐那寫諷刺漫畫，保準教會騎士沖進來先砍假的。“

“我這就調配穩定靈韻的藥劑。“林七已經摸出小銅秤，“不過得省著用——秘庫里的靈韻石只夠撐三天。“

“三天？“李清貞的煉金炮突然在她掌心重組，“風無影方才傳信，說教會在城南集結了兩隊騎士，還有...還有幾個圣像衛。“她頓了頓，“他們可能今晚會動。“

唐奇的炭筆“咔“地斷成兩截。

他彎腰去撿，余光瞥見腳邊的壁畫碎片——那是方才震動時從墻縫里掉出來的，邊緣還沾著暗褐色的東西，像血，又像陳年老墨。

畫靈獵犬突然從他影子里竄出來，喉嚨里發出嗚嗚的低鳴。

它用鼻子拱著碎片，尾巴尖的油彩點一下、點一下，像在敲摩斯密碼。

“這味道...“唐奇把碎片湊到鼻尖，松煙墨混著桂花香突然炸開——是他娘的繡樓味！

她總在窗臺上曬桂花，說要給繡線染點人間煙火氣。

他指尖發抖，用邪眼去看碎片背面。

靈韻脈絡里浮出幾個模糊的字：“唐...月...留...“

“唐月？“他輕聲念，“我娘的閨名是唐月！“

獵犬突然狂吠著撲向墻壁。

唐奇跟著沖過去，看見它前爪扒拉著一塊松動的磚石——當他摳開磚縫時，一截畫符“唰“地掉下來，上面的朱砂字還新鮮得能蹭一手：“小奇，若你見到這符，說明娘沒猜錯，你終會拿回自由之筆。

記住，圣像委員會的檔案館地下三層，第七根石柱...“

“咚——“

整座拍賣行突然陷入黑暗。

唐奇的邪眼自動亮起，看見窗外的月光被烏云吞了個干凈。

畫靈們的光突然變得幽藍，吟游詩人的琴音里混進了金屬摩擦聲，像鎖鏈在地上拖行。

“清貞。“他握緊畫符，“他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