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奇的靴跟碾過修道院外的碎石，松節油混著焦布的氣味像條細蛇，順著鼻腔直鉆后腦勺。

他摸了摸腰間那把鑰匙，齒痕里的藍屑還沾著紅袍修士的血——這味兒和二十年前火刑柱下的焦味太像了，像根生銹的針，扎得后槽牙直酸。

“到了?！袄钴降亩痰对谇嗍迳蟿澇龌鹦?，她蹲下身，指尖拂過磚縫里若隱若現的金漆紋路，“密檔里說，教會用圣像金漆封死異端入口，金漆里摻了藝匠的靈韻......“她突然頓住，抬頭時眼底映著幽藍的光，“摻的是他們自己的靈韻?！?

上官樂湊過來，發間銀鈴輕響：“班主我當年混進宮里，見過這種'活封印'——說好聽是封印，其實是拿活人當門閂。“她歪頭嗅了嗅，突然用戲腔唱道：“青石板下藏冤魂，金漆原是血未干~“

“閉嘴?！袄钋遑懓褵捊鹋谕厣弦昏疲饘倥诠堋爱斷ァ白渤龌匾簦澳阍俪陡]娥冤》，信不信我往你戲服里塞爆鳴粉？“她蹲下身，從腰帶里摸出個水晶瓶，倒出些熒光綠的液體滴在磚縫間。

液體剛觸到金漆，立刻像被燙到似的“滋啦“炸開，露出下面黑洞洞的地道。

唐奇當先跳了下去。

霉味混著潮濕的土腥涌上來，他摸出懷里的炭筆——這是他的習慣，越是危險越要握著筆，像握著根定魂針。

地道四壁嵌著褪色的圣像，圣母的眼睛被刮成兩個窟窿，圣子手里的葡萄串只剩半顆，在幽暗中像滴凝固的血。

“看墻?！袄钴降穆曇魪纳砗髠鱽?。

唐奇抬頭，呼吸突然一滯——那些殘缺的圣像邊緣，正滲出淡藍色的光霧。

光霧翻涌著凝結成模糊的人影，有繡娘舉著斷針，有樂師抱著裂成兩半的魯特琴，有個小畫師攥著半張畫稿，稿紙上還留著未干的淚痕。

“他們沒殺死這些人......“李芙的手指撫過墻面，人影突然抓住她的手腕，“而是把他們的記憶封進畫影。“她的聲音發顫，唐奇這才發現，那個小畫師的眉眼和李芙有三分相似——大概是她家族里被處理的某個藝匠。

唐奇伸手觸碰最近的一幅畫影。

指尖剛貼上光霧，眼前突然天旋地轉。

他站在火刑柱前，濃重的黑煙里，年輕畫師咳著血，懷里還護著卷畫稿：“我只是......只是畫了集市上的老人......他們說圣母不能有皺紋......“他的聲音越來越弱，畫稿被教會騎士劈手奪過，“我只想畫出真實......“

“唐奇！“

李清貞的喊聲像把錘子，砸碎了記憶的繭。

唐奇踉蹌著后退，后背撞在墻上，冷汗浸透了衣領。

他摸到臉，才發現不知何時已經濕了?！斑@些不是畫......“他扯下眼尾的遮蔽劑，繪魂眼泛著銀光，“是靈魂的殘片。

他們被封在這里，連死都死不徹底。“

“你們不該來這里?！?

低沉的聲音像塊浸了水的破布，從迷宮深處漫過來。

所有畫影突然劇烈震顫，光霧凝成尖銳的刺，扎得人皮膚生疼。

為首的幽影緩緩走出，他穿著褪色的金線繡袍，冠冕歪在頭頂，左臉卻像被腐蝕過似的，半張臉是模糊的光影。

“畫影王？“李芙的短刀“噌“地出鞘，“密檔說你是百年前的圣手級畫宗，因復原原初藝理被封印......“

“圣手？“幽影嗤笑一聲，冠冕上的寶石“啪嗒“掉在地上，“不過是教會養的提線木偶。

我試圖用原初藝理修復大崩壞，他們卻怕我揭開圣像委員會的騙局——于是把我的記憶剝下來，封進這迷宮當看門狗。“他的目光掃過眾人，“誰允許你們翻看我的恥辱？“

迷宮突然開始扭曲。

唐奇感覺腳下的地面變成了流動的油彩，左邊的通道剛才還在五步外，現在卻像隔了十里地。

上官樂的戲服被不知何處來的風吹得獵獵作響，她突然用男聲吼道：“好你個老匹夫！

敢玩'鬼打墻'？

看你班主我給你唱段《三岔口》！“她的口技瞬間化作千百個腳步聲，在迷宮里撞出重重回音。

“別添亂！“李清貞抄起煉金炮就是一炮，綠色火舌舔過幽影，卻像打進了棉花里。

她罵了句臟話，從口袋里摸出把碎水晶撒在地上，“這是反靈韻干擾劑，能撐半分鐘！“

唐奇閉緊眼睛。

繪魂眼在他胸口發燙，他能看見迷宮的靈韻脈絡——那些糾纏的絲線里，藏著畫影王的執念：憤怒、不甘、還有......恐懼？“你不是想守護記憶?！八蝗婚_口，聲音壓得很低，“你是不敢面對它?！?

畫影王的身形劇烈晃動：“你懂什么！“

唐奇摸出炭筆，在地上快速涂抹。

他畫了個戴冠冕的老頭，正躲在一堆破碎的畫稿后面，手里攥著半張“原初藝理“殘頁，臉上的表情像被搶了糖的孩子。

他咬破舌尖，血珠滴在畫紙上：“畫中藏戲，開！““你說，我能有自己的模樣嗎？“臺詞像根細針，扎進迷宮的靈韻脈絡。

迷宮震顫起來。

畫影王的半張臉突然清晰了——那是張布滿皺紋的臉，眼角還掛著沒擦干凈的淚痕。

他踉蹌著后退，繡袍上的金線一根接一根斷裂：“不可能......你怎么會......“

“因為你心里，其實想讓人看見真相。“唐奇的銀線爬上手臂，“就像當年那個偷偷在圣母像里加皺紋的小畫師，就像被燒死前還護著畫稿的繡娘——你們從來都不是異端，是教會怕了?！?

“住口！“畫影王突然尖叫，他的身體分裂成無數光霧，凝聚成個高大的灰影。

灰影的臉是團模糊的漩渦，每走一步，地面就裂開蛛網似的紋路。“記憶獵手·灰影，給我撕了他們！“

唐奇胸口的繪魂眼突然爆亮。

他看見迷宮核心處，有團熟悉的繡紋在閃爍——那是母親常用的“纏枝蓮“針法，每根線的走向都和他小時候看母親繡肚兜時一模一樣?！拔覀儽仨毴ツ抢?。“他抓住李芙的手腕，“那里藏著真相?！?

“但前提是，我們得先活下來?！袄钴椒词治兆∷氖?，短刀上的云紋亮得刺眼。

李清貞扔出顆紫色藥瓶，藥瓶炸開，騰起大片煙霧：“往左！

煙霧能干擾灰影的感知！“

上官樂拽著唐奇的后領往前跑，嘴里還在念叨：“班主我這輩子最怕跑酷，要是摔了腿，你得給我畫百張《貴妃出浴圖》當賠償！“

灰影的尖嘯在身后逼近。

唐奇回頭，看見畫影王的臉從灰影背后浮出來，嘴唇開合：“你們以為能改變過去？

可笑......你們只是下一個我?！?

地面突然塌陷。

唐奇拽著眾人撲進前方的通道，碎石劈頭蓋臉砸下來。

他在混亂中瞥見核心處的繡紋更亮了，像母親當年在油燈下繡東西時，針腳泛著的暖光。

“撐?。　八鸬?，銀線纏上頭頂的斷梁，“等出去了，我給你們畫......畫幅《不靠譜聯盟大鬧天宮圖》！“

上官樂在他耳邊尖叫：“先說好要把我畫得最漂亮！“

塌陷的轟鳴中，唐奇摸了摸胸口——那里的繡紋，似乎輕輕動了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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