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未散時，圣子會的黑甲騎士已將圣像法庭圍得水泄不通。
唐奇跟著艾德里安跨過青銅門檻時，靴底碾碎了半片被踩爛的圣徒像殘片——那是昨夜信徒們從教堂穹頂揭下的，此刻正黏著晨露躺在青石板上，像塊被揉皺的懺悔書。
“唐先生，您看那柱子。“李芙的聲音從左側傳來，她的墨綠斗篷下藏著半卷羊皮紙，手指悄悄戳了戳他的胳膊。
唐奇抬頭，看見原本刻滿“藝理圣訓“的大理石柱上，不知何時多了幾行歪歪扭扭的粉筆字：“圣徒的眼淚比金粉珍貴“、“畫貓的小卷毛今天應該在旁聽席“。
他眼角微彎——不用猜也知道是上官樂的杰作，這戲子準是天沒亮就翻墻來畫的，現在指不定躲在旁聽席哪個角落啃瓜子。
法庭正中央的審判席上，七位圣像委員的法袍像團團烏云。
為首的銀發主教拍了拍驚堂木，銅鈴般的聲音震得穹頂落灰：“艾德里安·德·拉文，你可知罪？“
“我知。“白發畫宗反而往前走了兩步，玄色畫袍掃過滿地的審判卷宗，“知你們不敢讓信徒知道的罪。“他轉身看向唐奇，后者心領神會地摸出枚黃銅哨子——這是李清貞連夜用共鳴礦石鑄的，能放大畫靈的靈韻波動。
“我要展示我的畫。“艾德里安的聲音突然拔高，震得旁聽席的木椅嗡嗡作響。
幾個圣子會騎士正要上前阻攔，卻見他抬手一拋，半卷畫軸“唰“地展開。
裂痕圣像。
昨夜在教堂裂開的圣徒面容此刻完整鋪展在地面，賣花女的淚還掛在眼角，唐奇母親的繡帕邊角還卷著焦痕。
更驚人的是那些剝落的碎片——本該是空白的畫布上，此刻正浮起半透明的人影：梳著螺髻的繡娘捧著被撕成碎片的百鳥朝鳳，留著小卷毛的男孩舉著缺了半塊的畫紙，連被教會燒死的上官樂祖父都拄著拐杖站在畫邊，戲服上的金線還沾著未干的火漆。
“三十年前，繡娘阿寧因'多繡一根鳳凰羽'被處火刑。“賣花女的聲音從畫中飄出時，旁聽席傳來抽氣聲。
唐奇盯著自己的繪魂眼——那些半透明人影正隨著觀眾的呼吸微微發亮，靈韻脈絡像活過來的金絲，順著他的指尖往旁聽席蔓延。
他悄悄碰了碰李芙藏在斗篷里的手，后者立刻將密報往人群里撒：“看第二排穿灰袍的修士，他當年給阿寧遞過最后一杯水。“
夜行者的面罩“咔“地扣緊，黑斗篷下的手按上了劍柄。
但不等他動，畫中突然炸開一聲戲腔：“圣徒也會打盹兒喲——“上官樂從旁聽席竄起來，水袖一甩抖出張戲報，“當年我們戲班就因為這句唱詞被禁，可你們猜怎么著？“她踮腳踩上長凳，“昨夜教堂外的老婦說，她兒子在邊疆打仗時，懷里就揣著這戲報！“
審判席上的主教們臉色鐵青。
唐奇能看見他們法袍下的手指在發抖——不是氣的，是怕的。
他舔了舔后槽牙，悄悄把共鳴哨含進嘴里。
當小卷毛說出“他們撕我畫紙時，墨汁濺在神父法袍上，像朵黑牡丹“時，他輕輕吹了聲。
畫靈突然暴漲。
賣花女的淚滴“啪嗒“砸在主教腳邊，燙得他跳起來；繡娘的百鳥朝鳳碎片飄到旁聽席，有個老婦人突然哭喊：“是阿寧的繡針！
我給她送過絲線！“最妙的是夜行者——他揮劍要劈畫軸，劍尖卻被一團繡娘的靈韻纏住，黑甲上的十字架突然冒起青煙，疼得他悶哼著后退三步。
“這些都是謊言！“夜行者扯下面罩，露出左臉猙獰的傷疤，“是邪道畫匠用妖法操控的！“
“那這算不算妖法？“李芙突然躍上審判席，羊皮紙“嘩啦“抖開。
唐奇看見瑪爾科姆的肩膀猛地一震——那是他偷偷塞給李芙的密報，此刻正清晰顯示著“圣像委員會篡改藝理記錄清單“，最上面的名字，正是剛才拍驚堂木的銀發主教。
旁聽席炸了鍋。
有個年輕的書記官突然跳起來，把懷里的官方記錄本撕得粉碎：“他們讓我改了十七本典籍！
說圣徒不能有皺紋，說圣母不能抱市井小孩！“碎紙片像雪片似的飛起來，其中一片飄到唐奇腳邊，他彎腰撿起——上面用紅筆圈著“原初藝理：藝術源于人心“，后面跟著重重的叉。
“夠了。“銀發主教的聲音發顫，他扯松了法袍領口，“艾德里安·德·拉文，剝奪圣手稱號，逐出教會——“
“謝主教。“艾德里安突然笑了，白發在穿堂風里亂翹，“我等這一天，等了三十年。“他轉向唐奇，眼底的光比畫靈還亮，“接下來，你想去哪里？
我這雙畫過穹頂的手，還能畫更有意思的東西。“
唐奇望著窗外被朝霞染紅的云，想起李芙昨夜截獲的最后一條密報：“漂浮城市遺跡出現異常靈韻波動，疑似原初藝理核心。“他摸出塊被攥得溫熱的糖——是剛才塞給李芙的，此刻又被她悄悄還了回來。
“去漂浮城市的源頭。“他把糖紙折成小飛機，輕輕拋向畫靈，“那里還有幅畫，等著我們去...修正。“
散庭時，夜行者的黑甲撞在門框上發出巨響。
唐奇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注意到他腳邊躺著半片畫靈碎片——是小卷毛的畫紙。
而在更遠處，瑪爾科姆正低頭記錄著什么，筆鋒在紙上游走如飛，像在畫另一幅更隱秘的裂痕。
“該準備夜襲的家伙了。“李清貞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她的煉金布袋里傳來“叮叮當當“的響動，“我新調的融石藥劑，能讓審判臺的鎖眼軟得像棉花糖。“
唐奇回頭，看見上官樂正把撕碎的戲報粘成紙鳶，李芙在幫她理線。
晨光里，紙鳶上歪歪扭扭的字格外清晰：“下一場戲，該我們出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