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奇把油燈往樂譜前推了推，油漬在《崩壞前奏曲》封皮上洇出個歪歪扭扭的月亮。

他撓了撓發茬，炭筆尖在“原初藝理“幾個字上戳出個小洞——這樂譜是從畫中世界帶回來的，金粉還黏在紙紋里，像撒了把細碎的星子。

“李芙說這曲子藏著教會篡改藝理的證據......“他嘟囔著翻頁，最后一頁的空白突然泛起冷光。

那不是普通的墨跡，倒像有只無形的手正從紙背往里摳，抓痕歪歪扭扭爬過五線譜，在“繡鞋“二字上頓住，像被什么猛地掐斷了。

后臺戲箱的鎖“咔嗒“又響了一聲。

唐奇剛要起身，樂譜突然燙得灼手。

他下意識松手，泛黃的紙頁竟自己飄了起來，在半空展開成漩渦狀的金色光門。

風卷著墨香灌進鼻腔，他踉蹌一步，整個人被吸了進去。

黑暗像浸了水的畫布般裹住他。

等意識重新聚攏時，唐奇發現自己站在一片扭曲的畫境里——左邊是他十六歲時畫的《市井圣母》，圣母的藍頭巾變成了破抹布，懷里的圣子正啃著糖畫；右邊是去年給街頭老婦畫的遺像，老婦的皺紋倒著長，眼淚從下巴滴到發頂。

“交出繪魂眼。“低沉的聲音像砂紙擦過銅鐘，“我需要它完成最后的作品。“

唐奇摸向腰間的炭筆，手卻穿過了自己的影子。

他這才發現，自己的身體正變得半透明，像幅沒干透的水彩畫：“你誰啊？

畫靈？

還是教會的老古董？“

“我是洛桑。“聲音里浮起幾絲癲狂，“那個被你們搶走入場券的可憐蟲。“

唐奇后槽牙一咬——畫靈學者洛桑，那個總在黑市拍賣會上舉著放大鏡研究畫渣的瘋老頭！

他早該想到，夜語說的“真正的試煉“會是這老東西搞的鬼。

現實世界里，李清貞正蹲在煉金臺前扒拉藥瓶。

突然，她鼻尖動了動——不是煉金炮的焦糊味，是靈韻紊亂的腥甜。

“唐奇！“她猛地站起身，撞翻了裝著月光草的陶罐。

綠色汁液在木桌上蜿蜒成蛇，正指向墻角攤開的《崩壞前奏曲》。

樂譜邊緣的金粉正在消散，像被誰用橡皮擦過。

“靈韻殘影粉！“她從抽屜里抓出個牛皮紙包，撒向空中。

淡紫色粉末凝成發光的絲線，一頭纏在樂譜上，另一頭穿窗而出，消失在云層里那座半透明城市的方向。

“上官樂！“她扯開嗓子喊，“來搭把手！“

戲班后臺的幕布“刷“地被掀開，上官樂叼著根糖葫蘆晃進來，糖渣沾在戲服水袖上：“李老板娘這么急？

難不成唐小畫匠又把圣像畫成斗雞眼了？“

“他被畫靈綁架了。“李清貞把調配到一半的藥劑往她懷里一塞，“幫我穩定靈韻共振，這破迷宮我一個人進不去。“

上官樂的糖葫蘆“啪“地掉在地上。

她拽下頭上的珠花，指尖在掌心快速結了個戲文里的“定魂訣“：“我用口技模仿他的心跳聲當錨點——你記不記得上次他畫《醉八仙》時，心跳快得像打快板？“

李清貞的煉金釜“轟“地噴出靛藍色火焰。

她抄起藥勺攪了攪，紫色煙霧里浮出個旋轉的齒輪：“那老東西要是敢動他一根汗毛......“她對著齒輪吹了口氣，“我的爆燃藥劑正愁沒地方試呢。“

另一邊，李芙的書房里堆滿了教會檔案。

她伏在案前，鋼筆尖在《圣像委員會日志》和《崩壞前奏曲》的譜線上來回游走。

月光從窗欞漏進來，在她眼下投出青黑的影子——自從唐奇被吸走，她已經翻了三個小時的舊賬。

“找到了！“她突然拍案，鋼筆水濺在“畫靈囚籠“四個字上。

日志里夾著張殘頁，畫著七座重疊的尖頂教堂，和云層里那座半透明城市的輪廓分毫不差。

她抽出隨身攜帶的羊皮紙，筆尖在紙上疾走。

密道圖的線條像活了般糾纏，最后在第七座教堂的彩窗位置打了個死結。

李芙咬破指尖，在結上點了滴血——這是家族世代相傳的“影衛標記“，就算失聯，也能讓后來者循著血線找到入口。

“唐奇......“她把密道圖塞進懷里，月光在她耳墜上閃了閃，那是母親留下的銀蝶，“等我。“

畫中世界的黑暗突然泛起漣漪。

唐奇看著三個熟悉的身影從不同方向跌進來——李清貞的煉金炮還冒著煙，上官樂的戲服被刮破了一道，李芙的發簪歪在耳后。

“你們怎么......“

“少廢話！“李清貞把藥劑瓶往地上一砸，綠色霧氣騰起，在四人周圍凝成透明的罩子，“洛桑設了三重門，記憶、執念、自我。

小蝶說的。“

唐奇這才注意到，半透明的少女正站在不遠處，發梢沾著他童年畫的桃花瓣：“樂姐姐的口技能喚醒初心，李姐姐的藥劑能穩住情緒，芙姐姐的密碼學......“她沖李芙眨眨眼，“最適合解靈韻鎖。“

“第一重門，記憶。“上官樂突然開口。

她的聲音變了，變得柔軟又溫暖，像春風吹過繡繃：“阿奇，來幫娘穿針。“

唐奇的呼吸一滯。

那是母親的聲音，帶著他最熟悉的蘇繡坊的桂花香。

他看見十六歲的自己蹲在繡架前，母親的手覆在他手上，銀針穿過絲綢的聲音輕得像心跳：“別學那些死規矩，繡你眼里的活物。“

“第二重門，執念。“李清貞的藥劑霧突然泛起金光，“你畫《市井圣母》時在想什么？“

唐奇笑了，他想起被教會驅逐那天，老神父指著畫罵“褻瀆“，可街角賣糖畫的老伯拍著他肩膀：“這圣母手里的糖葫蘆，比我畫的還甜。“

“第三重門，自我。“李芙的手指在虛空中劃出銀線，那是教會靈韻密碼的拆解術，“你是誰？“

“我是唐奇。“他聽見自己說，聲音里帶著從未有過的堅定，“被驅逐的畫匠，繪魂眼的主人，藝理的修復者。“

黑暗突然退潮。

唐奇感覺指尖重新有了溫度，炭筆正穩穩躺在手心里。

他抬頭，看見三重門的門縫里透出微光，門后是條長廊，墻壁上掛著一幅幅畫——那些畫的邊框在動，像有什么東西正貼著畫布爬行。

“我們還沒逃出去。“他低聲說。

門外傳來腳步聲，像畫筆在畫布上拖行的沙沙聲。

“真正的考驗，現在才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