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昭消散后的第三天清晨,唐奇蹲在靈韻拍賣行的紅瓦屋頂上,嘴里叼著半根冷掉的糖霜油條。
他望著街角兩個教會騎士正用鐵鏟刮墻——昨天夜里有人在“異端畫作識別圖譜“上貼了張歪歪扭扭的涂鴉:圣像委員會的大司祭被畫成了長著鷹鉤鼻的渡渡鳥,尾巴上還粘著沒干的糨糊。
“啪嗒?!?
一塊杏仁餅干砸在他腳邊。
李清貞的聲音從下方傳來,帶著煉金熔爐特有的灼熱氣:“蹲這么高學貓?
下來看這個——今早送奶工在奶桶底塞的密報?!?
唐奇翻身躍下,靴跟在木檐上磕出輕響。
拍賣行的閣樓里,上官樂正把臉埋在一疊通緝令里悶笑,發間的珠花隨著肩膀顫動:“你看你看,這畫像把唐小先生畫成三角眼!
我拿給戲班的小徒弟們臨摹,說這是新出的丑角譜——“
“閉嘴。“李芙從羊皮卷后抬起頭,指尖還沾著碳粉,“圣火塔已經在城東南升起三座。
根據圣像衛的巡邏路線,他們每兩個時辰會用靈韻探測儀掃描一次街區?!八屏送泣S銅框眼鏡,“但我破解了他們的標記系統,現在能在地圖上標出安全區——“
“重點是這個。“李清貞把一塊巴掌大的青銅板拍在桌上。
金屬表面刻著扭曲的咒文,邊緣還沾著未擦凈的魔藥漬,“我把煉金音柱的共振頻率刻進了畫布纖維。
只要你們的畫靈開始共鳴,這東西能把靈韻波動放大三倍?!八鋈徊[起眼,“但有個問題——“
“唐小先生的繪魂眼會被探測到?!吧瞎贅方涌冢种冈谧约貉畚伯嬃说捞摵?,“我新練的聲紋干擾唱腔能行不?
昨晚試了試,把隔壁賣烤栗子的老伯嚇得以為鬧鬼,他的糖炒栗子全倒進護城河了?!?
唐奇捏起那塊青銅板,指腹摩挲過咒文凸起的紋路。
他能看見靈韻在金屬里流動,像一群被關在玻璃罐里的螢火蟲。
三天前葉昭消散時留在他掌心里的微光突然發燙,他下意識摸向胸口——那里藏著葉昭的舊畫筆,木桿上的凹痕硌得皮膚發癢。
“他們要凈化的不是畫?!八蝗婚_口,聲音比平時低了半度,“是我們畫畫的理由。“
閣樓里靜了一瞬。
李芙的羽毛筆“啪“地掉在羊皮卷上,墨水滴在安全區標記旁,暈開個深色的圓。
李清貞的手指無意識地敲著煉金炮的炮管,金屬撞擊聲像極了心跳。
“那我們就給他們看看,理由這東西?!吧瞎贅吠蝗惶献雷樱瑧蚺巯聰[掃過通緝令,“是能用嗓子喊、用魔藥泡、用炭筆刻——“她彎腰抓起唐奇的手按在青銅板上,“還能用四個人的靈韻,燒穿他們的破凈化協議!“
窗外傳來尖銳的哨聲。
李芙猛地扯下窗簾蓋住桌子,眾人貼著墻根擠到窗邊。
三個教會騎士正押著個顫巍巍的老畫匠走過,老人懷里的畫筒被劈成兩半,褪色的牡丹圖散落在青石板上。
“下三濫的手段?!袄钋遑懸е蟛垩?,煉金炮在她懷里發出嗡鳴,“等我把音柱和畫布徹底融合——“
“先解決夜行者?!袄钴降穆曇粝窠吮_皮質手札,露出里面夾著的半張帶血的紙條,“昨晚他在地下畫坊留了這個?!?
紙條上的字跡歪扭如蛇:【想知道葉昭的黑靈韻從何而來?
子時,廢棄染坊?!?
唐奇的拇指蹭過紙條邊緣的血漬。
那是葉昭的血,他認得——三天前在石殿里,少年消散前最后一滴血落在畫軸殘片上的痕跡,和這完全吻合。
“陷阱?!袄钋遑懥⒖陶f,“那家伙擅長追蹤,上回在迷霧森林追了我們三天三夜——“
“但他沒殺我?!疤破娲驍嗨?,指腹輕輕劃過紙條,“他每次刺殺都留活口。
上回刺穿我左肩,偏了兩寸;再上回毒酒里摻了解藥?!八ь^時,眼底泛著晨霧般的光,“他在找什么?!?
子時的廢棄染坊飄著霉味。
唐奇站在褪色的藍染布下,望著月光在青石板上割出的銀線。
背后傳來布料撕裂的輕響,他沒有回頭:“你跟蹤我從拍賣行到染坊,換了三次偽裝。
第一次是賣糖葫蘆的,糖渣粘在鞋跟;第二次是掃街的,掃帚上沾著靈韻拍賣行特有的紫晶砂;現在——“他轉身,“你戴了上官樂戲班的假胡子,膠水沒涂勻。“
夜行者的黑斗篷在風里翻卷。
他沒戴面具,蒼白的臉在月光下像塊冷玉,左眼角有道舊疤,從眉骨斜斜劃到下頜。
“你怎么知道我沒殺你?“他的聲音像碎冰撞進陶罐。
唐奇舉起葉昭的舊畫筆:“葉昭的黑靈韻里有你的靈韻殘留。“他看著夜行者瞳孔微縮,“你給他的繪魂譜。
不是圣像委員會的官方版本,是你從某個陵墓里挖出來的,對吧?“
夜行者的手按在腰間的匕首上。
那是柄纏著黑絲的短刃,刀身泛著詭異的幽藍——靈韻封印匕首,李芙說過,這東西能把畫靈的靈韻抽干成灰。
“你師父維克多告訴你,黑靈韻能讓畫更完美?!疤破嫦蚯白吡艘徊剑嫻P在染布上劃出銀線,“但你發現不對,所以偷偷改了繪魂譜。
葉昭是你的試金石,對嗎?“
夜行者的手指在匕首柄上收緊,又松開。
他突然笑了,笑聲像生銹的齒輪:“你以為你能救所有人?
圣像委員會要的是絕對的完美,而你——“他盯著唐奇懷里的畫筆,“你要的是有瑕疵的溫暖?!?
“所以你才一直沒殺我?!疤破娴奶抗P在空氣中劃出光軌,“你也在找答案?!?
染坊突然亮如白晝。
唐奇的畫在半空中展開:褪色的藍染布變成流動的星空,夜行者的臉在星河里分裂成無數碎片,每個碎片里都映著同一張臉——十二歲的夜行者,抱著一卷畫稿跪在教堂臺階前,被守衛一腳踹翻。
“這是《情緒倒影畫》?!疤破娴穆曇艋熘亲訅嬄涞妮p響,“你藏在黑斗篷下的,是當年被教會撕碎的《母親的圍裙》?!?
夜行者的匕首當啷落地。
他伸手觸碰畫中的圍裙,指尖穿過星芒,觸到的卻是自己滾燙的眼淚。
同一時刻,圣像委員會的聽證會正吵得像被捅了的馬蜂窩。
維克多站在神壇前,舉著一幅泛著黑氣的《審判之眼》復制品,銀質法袍上的圣像紋章閃著冷光:“諸位看到了!
這就是唐奇操控畫靈的證據!
葉昭的墮落,全因他傳播邪道繪法——“
“嗤?!?
一聲輕笑像針戳破氣球。
所有人抬頭,只見穹頂上浮著一卷泛著金光的手稿,字跡如飛鳳游龍:“原初藝理記載,靈韻本無正邪,如水流向,全看人心。“
李芙藏在彩繪玻璃后的陰影里,手按在懷表大小的靈韻投影儀上。
她望著維克多瞬間慘白的臉,突然想起唐奇說的話:“有時候揭穿陰謀,只需要把真相貼在他們眼皮子底下。“
聽證會亂作一團。
圣像騎士們舉著十字槍沖向穹頂,卻在觸碰手稿投影的瞬間被彈開;大司祭的法冠被慌亂的學徒撞掉,滾到維克多腳邊;而那幅《審判之眼》復制品突然劇烈震顫,黑靈韻里浮出葉昭的聲音:“老師說,畫畫是為了記住溫暖......“
當唐奇帶著夜行者回到靈韻拍賣行時,閣樓里飄著焦糊味。
李清貞正用魔藥噴霧搶救被烤焦的共鳴畫卷,上官樂舉著蒲扇猛扇,頭發被熏得翹成鳥窩:“那破音柱剛才突然爆炸!
我就說應該先拿唐小先生的臭襪子當實驗品——“
“試試這個。“夜行者突然開口。
他手里捧著那柄靈韻封印匕首,刀身的幽藍已經褪成淡紫,“這東西能穩定靈韻波動。
我在陵墓里發現的,本來想......“他頓了頓,“現在給你們。“
唐奇接過匕首,指尖觸到刀身上刻著的小字:【愿所有溫暖,不被封印?!?
三日后的廢棄教堂。
唐奇站在巨大的畫布前,炭筆在空氣中劃出金色軌跡。
李清貞的煉金音柱在四角轟鳴,將魔藥咒文轉化為可見的星芒;上官樂的唱腔如流水繞梁,把山歌的靈韻織成透明的絲帛;李芙的投影手稿浮在上方,原初藝理的金光為整幅畫鍍上溫柔的邊。
“最后一筆?!疤破孑p聲說。
他握著葉昭的舊畫筆,在畫布中央點下——那里浮現出母親的野菊,葉昭的歪扭夕陽,夜行者的《母親的圍裙》,還有三個女孩:扛炮的、唱戲的、記筆記的,正朝他笑。
“《我們共同的故事》?!?
教堂外傳來沉重的砸門聲。
教會騎士的吶喊穿透木門:“異端在此!
破陣!“
畫中突然響起無數聲音。
老陶匠的、小學徒的、葉昭的、夜行者十二歲的、還有唐奇母親的——他們唱著不成調的山歌,念著沒背熟的戲文,說著被教會抹去的畫理。
靈韻如潮水般涌出,震得教堂的彩窗嗡嗡作響。
“轟!“
木門被撞開的瞬間,畫中的靈韻浪潮也沖破了教會的封印結界。
金色的光漫過騎士們的鎧甲,將他們手中的凈化火把撲滅成青煙。
唐奇望著手中的舊畫筆,指尖能觸到葉昭留下的溫度。
遠處傳來若有若無的騷動,像是無數人在街頭低語,像是無數支畫筆正在紙上游走。
“這不是結束?!八吐曊f。
“這只是我們的開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