鎂粉在燈芯上炸開的瞬間,上官樂的水袖已經甩到了半空。
后臺側幕的唐奇捏著殘鏡,鏡面的光團燙得他掌心發紅。
他能看見舞臺上浮動的靈韻絲縷——上官樂的戲服是青竹紋,每根絲線都纏著淺粉色的聲韻靈韻,像被風掀起的紗簾。
“各位爺臺——“
這一聲蒼老沙啞的開腔,連唐奇都差點沒認出來。
上官樂的腰突然佝僂成蝦米,眼角的皺紋是用炭筆臨時畫的,嗓音粗糲得像砂紙擦過銅盆,活脫脫個在街頭賣糖葫蘆的老嫗。
觀眾席傳來零星的輕笑,唐奇卻注意到左側布景板上的戰旗抖了抖——畫靈殘影正隨著她的聲線震顫。
“第二折,少年郎!“
上官樂的水袖“唰“地翻起,老嫗的佝僂體態瞬間繃直如松,嗓音陡然清亮得能穿云。
這是十五歲的書院生,帶著點未脫的奶音,連念白里的結巴都惟妙惟肖。
李芙原本板著的臉終于裂開條縫,鋼筆在小本上戳出個洞——她在記錄聲線變化的頻率,此刻筆尖懸在半空,顯然被這手“一人五角“震住了。
“瘋僧來也!“
第三變來得毫無征兆。
上官樂的戲服“刺啦“撕開半幅,露出里面綴滿鈴鐺的僧衣,笑聲癲狂得像破鑼,尾音卻帶著佛經的嗡鳴。
唐奇的繪魂眼突然刺痛——劇場四角的畫靈殘影正隨著聲線變換顏色,老嫗聲線時是灰,少年時是金,瘋僧時竟泛出妖異的紫。
“有問題。“他壓低聲音嘀咕。
殘鏡里的龍鈴鐺晃得更快了,小墨蹲在他腳邊,炭筆在青磚上畫著歪扭的音符,“小墨,你能聽見這些畫靈的'聲音'嗎?“
小墨歪頭,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像...像我畫龍時,它肚子里的咕嚕聲。“
唐奇還沒來得及追問,觀眾席最末傳來一聲極輕的“?!?。
那是青銅管撥動弦絲的震顫。
他猛地抬頭——戴兜帽的黑影指尖正壓在符文管上,淡青色煙霧順著舞臺縫隙鉆進去,纏上瘋僧造型的上官樂。
唐奇的繪魂眼突然“看“到了聲音:那些煙霧是螺旋狀的靈韻,每道旋紋都卡著特定的頻率,像把鑰匙要捅進畫靈的“鎖孔“。
“畫靈暴走!“后臺傳來李清貞的驚呼。
水晶球里的紫液炸成煙花,她抄起煉金炮的手頓了頓——畢竟觀眾席全是貴族,轟一炮能讓戲班明天就上教會通緝令。
唐奇的太陽穴突突跳。
他見過畫靈暴走,可這次不同——暴走的畫靈沒攻擊人,反而在空中扭成麻花,戰旗上的將軍像揪著自己的胡子轉圈,龍爪上的鈴鐺響成亂碼。
他突然想起前晚翻的《靈韻聲學筆記》:“聲紋靈核...用特定頻率操控畫靈的記憶碎片?!?
“上官!“他扯著嗓子喊,“別按原節奏走!“
舞臺上的瘋僧正拍著破碗唱“酒肉穿腸過“,聽見這聲,眼尾的痣突然挑了挑。
下一秒,她的唱腔毫無預兆地拔高三個調,原本的“呀“字被拖成婉轉的“咿——“,像春燕啄破冰面。
唐奇盯著地面,用炭筆快速畫出螺旋紋——這是他臨時想的“共振導圖“,把音刺客的靈韻往布景板引。
“奏效了!“李芙的聲音從觀眾席傳來。
她不知何時繞到了黑影后方,鋼筆尖閃著冷光——那是淬了靜音符文的特制筆尖。
畫靈們的癲狂勁兒弱了,戰旗將軍放下了胡子,龍鈴鐺的響聲也順了,像被人重新調過琴弦。
“清貞!“唐奇又喊,“音波吸附劑!“
李清貞早把玻璃管咬在嘴里,聞言“噗“地吐掉塞子,抬手一拋。
琥珀色的液體在空中炸開,像撒了把發光的金粉。
音刺客的符文管突然“嗡“地發出悶響,淡青色煙霧凝成小團,黏在金粉上往下墜。
黑影終于慌了。
他踉蹌著后退,卻撞上一堵軟乎乎的“墻“——小墨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后,舉著沒畫完的涂鴉。
畫里的龍張著嘴,正對著黑影的褲腳。
“你...你怎么知道我會往這邊逃?“音刺客的聲音發顫。
小墨歪頭笑,炭筆在他手心里轉了個圈:“因為你的腳步,和畫靈的節奏不一樣呀?!?
唐奇剛要松口氣,后臺突然傳來琴箱打開的“吱呀“聲。
是風吟。
他抱著那把斷了弦的琴,月光從天窗漏下來,照得他眼尾的淚痣泛著青。“唐先生,“他的聲音輕得像嘆息,“能借一步說話嗎?“
唐奇摸了摸懷里發燙的殘鏡。
龍鈴鐺的響聲還在耳邊,混著風吟琴箱里飄出的舊木屑味——那是百年前畫靈詩人的氣息,也是圣像委員會最想掩蓋的秘密。
舞臺的鎂光燈漸暗,觀眾席響起如雷的掌聲。
上官樂的戲服還掛著半幅僧衣,卻已經跪坐謝幕,發間的牡丹簪子不知何時歪到了耳后。
李清貞正用煉金鉗夾起黏著煙霧的金粉,李芙的小本上記滿了聲紋數據,小墨蹲在地上,給龍尾巴補了朵歪扭的花。
而風吟的琴箱里,有張泛黃的紙角露了出來。
唐奇瞇眼,看見上面畫著和小墨涂鴉里一樣的鈴鐺——只是更工整,更古老,還沾著暗紅的痕跡。
那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