凈化之門的狂風(fēng)卷著墻灰散去時，唐奇的鞋跟先撞上了什么冰涼的東西。

“當(dāng)心臺階。“老圖的聲音從身后飄來，帶著點發(fā)顫的激動。

唐奇借著月光低頭，這才發(fā)現(xiàn)腳邊鋪著青石板，每塊石板縫隙里都嵌著細(xì)碎的鏡片——不是普通玻璃，是會折射出七彩光暈的靈韻鏡。

他蹲下身，繪魂眼自動展開，看見鏡片里浮著若隱若現(xiàn)的筆觸紋路，像是被封印的微型畫稿。

“這是......“李清貞的煉金炮筒輕輕敲了敲墻面。

眾人這才注意到，整間密室的墻壁、穹頂、甚至地面，全被鏡子覆蓋。

每面鏡子里的景象都不一樣：有的映著會跳舞的水彩小人，有的晃著正在融化的雕塑，最離譜的一面鏡子里，唐奇竟看見自己八歲時蹲在巷口畫螞蟻的畫面——連他膝蓋上的補丁都分毫不差。

“靈韻回廊。“唐奇的喉結(jié)動了動。

他記得母親曾在繡繃邊給他講過，原初藝?yán)砝镉幸环N“鏡像載藝“的說法，用鏡子做容器，把不同流派的藝術(shù)靈韻封存在獨立維度里。

可教會百年前就宣布這是“邪術(shù)“，沒想到真有人藏著這么大的手筆。

“小墨呢？“李清貞突然轉(zhuǎn)身。

艾琳正抱著犯困的小丫頭，后者的手指正戳著一面鏡子，鏡子里立刻冒出只長耳朵的兔子，沖她“咩咩“叫。

“姐姐的小貓咪在里面！“小墨眼睛亮起來，掙扎著要下地。

艾琳慌忙拽住她的小短手：“那不是真的，是魔法！“

“是真的藝術(shù)。“老圖的枯瘦手指撫過一面鏡子，鏡中景象突然變成幅褪色的刺繡，“我?guī)煾刚f過，大崩壞前的藝匠會把失傳的流派封在鏡中，等后世有能看懂的人來......“他的聲音突然哽住，“原來他沒騙我。“

唐奇沒接話。

他的繪魂眼正不受控制地掃描所有鏡子，那些靈韻脈絡(luò)像活過來的金線，在視網(wǎng)膜上交織成復(fù)雜的網(wǎng)。

他能聽見不同維度的聲音：有吟誦詩劇的戲腔，有雕刻刀鑿石的脆響，甚至有某種他從未聽過的、類似心跳的韻律。

“唐奇？“李清貞的聲音帶著警惕。

她注意到他的太陽穴在突突跳動，額角沁出冷汗。

“試試鏡影重構(gòu)法。“唐奇咬著牙扯下領(lǐng)口的布帶，隨便擦了把臉，“這些鏡子不是裝飾，是......是藝術(shù)的存檔庫。

我需要解析它們的連接結(jié)構(gòu)。“

話音未落，他的炭筆已經(jīng)觸到最近的鏡面。

靈韻突然像沸水般翻涌，鏡中景象開始扭曲——剛才的螞蟻畫變成了母親被綁在火刑柱上的畫面，繡娘的手還在無意識地動，像是要繡完最后半朵并蒂蓮。

唐奇的呼吸陡然急促，炭筆“啪“地斷成兩截。

“頭痛？“李清貞立刻從腰間的煉金袋里摸出小瓶，拔掉塞子就往他嘴里灌。

苦辣的液體順著喉嚨燒下去，唐奇眼前的重影總算淡了些。“神經(jīng)阻斷劑，只能撐十分鐘。“她的拇指重重按在他后頸的穴位上，“你的繪魂眼在同時解析至少七個維度的靈韻，腦子要炸了知不知道？“

“七個？“唐奇扯了扯嘴角，“我數(shù)到第十三個了......“

話音被一聲冷笑截斷。

“小畫匠倒是貪心。“灰袍修士不知何時掙脫了墻根的束縛，他的法袍被靈韻風(fēng)暴撕成碎片，露出胸口猙獰的咒文刺青，“你以為能承受所有藝術(shù)的重量？

鏡影重構(gòu)法？

我讓你看看什么叫鏡像吞噬術(shù)！“

唐奇抬頭的瞬間，所有鏡子同時爆發(fā)出刺目的白光。

他感覺有無數(shù)只手在拽自己的意識——左邊是八歲那年被教會騎士踩碎的蠟筆畫，右邊是母親被拖走時掉落的繡針，頭頂是上個月在黑市畫攤被撕成兩半的《醉眠圖》......每段記憶都在放大，像被按了快進(jìn)鍵的戲文，畫面重疊著刺痛眼球。

“媽......“他踉蹌著撞向鏡子，額頭磕得生疼，“媽你等等......“

“啪！“

清脆的耳光聲在密室里炸響。

唐奇捂著火辣辣的左臉抬頭，看見李清貞的眼睛里燃著怒火：“那是假的！

他在用你的記憶當(dāng)誘餌！“她的指尖還沾著剛調(diào)配好的藥劑，直接戳進(jìn)他的人中，“聞這個，記憶錨定劑！“

辛辣的氣味鉆進(jìn)鼻腔，唐奇的意識突然清明。

他看見灰袍修士的指尖正滲出黑霧，那些黑霧像蛇一樣鉆進(jìn)鏡子，又從鏡子里鉆出來纏向自己的太陽穴。

原來所謂的“記憶“，不過是修士用幻術(shù)篡改的靈韻流。

“你以為我只會畫畫？“唐奇突然笑了，他彎腰撿起地上的斷炭筆，用舌尖舔了舔筆尖——這是他小時候沒錢買墨水時養(yǎng)成的壞習(xí)慣。

繪魂眼的金芒突然暴漲，那些纏繞的黑霧竟被灼出滋滋的聲響。

“鏡影重構(gòu)，逆！“

隨著他的低喝，所有鏡子同時劇烈震動。

唐奇看見靈韻脈絡(luò)在逆向重組：原本指向他意識的黑霧被扯回修士體內(nèi)，鏡中那些被篡改的記憶畫面開始剝落，露出底下真正的藝術(shù)靈韻——有飄著花瓣的水墨山河，有會眨眼睛的蛋彩圣像，甚至有團旋轉(zhuǎn)的光霧，里面隱約能聽見嬰兒的笑聲。

灰袍修士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想逃，可腳下的地面已經(jīng)變成面鏡子，鏡子里伸出無數(shù)只由靈韻構(gòu)成的手，將他的腳踝、手腕、脖頸死死攥住。“你......你怎么可能......“他的聲音越來越弱，整個人被拉進(jìn)鏡中，最后只余下半句詛咒，“圣像委員會不會放過......“

“放過誰？“李清貞把煉金炮往地上一杵，扯了扯被冷汗浸透的衣袖，“放過你們這些偷藝術(shù)當(dāng)私藏的耗子？“

唐奇沒接話。

他癱坐在地上，后背抵著面鏡子。

剛才的劇烈消耗讓他連抬手指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盯著掌心——那里浮著片淡金色的光片，像被揉皺的畫紙，卻散發(fā)著溫暖的氣息。

“原初意志的碎片......“他喃喃自語，“原來大崩壞不是藝?yán)砘靵y，是有人想把這些......這些最鮮活的藝術(shù)，變成能裝進(jìn)瓶子里的死東西。“

“唐奇？“李清貞蹲下來，伸手摸他的額頭。

指尖剛碰到皮膚，就被他掌心里的光片燙了下。

她愣了愣，突然笑出聲：“你這哪是繪魂眼，分明是塊吸寶磁鐵。“

“姐姐看！“小墨不知什么時候掙脫了艾琳的手，正踮著腳戳一面碎成蛛網(wǎng)的鏡子。

裂痕里滲出的靈韻飄到空中，凝成張泛黃的紙頁，上面歪歪扭扭寫著幾個字：“圣像委員會封禁典籍目錄·鏡中卷“。

艾琳湊過去，眼睛越瞪越大：“《夢畫流派技法錄》《口技與靈韻共振實驗》《繡娘林氏改良十二針法》......這些都是教會宣稱'失傳'的典籍！

原來他們不是銷毀，是......“

“是封印。“老圖走過來，伸手接住那片紙頁。

紙頁碰到他掌心的瞬間突然燃燒，卻沒留下灰燼，只余一縷青煙鉆進(jìn)他渾濁的眼睛，“用鏡靈封在靈韻回廊里，既不讓民間學(xué)，也不讓徹底消失......留著當(dāng)他們的'專利庫'。“

唐奇靠在墻上，望著天花板上還在微微震動的鏡子。

他的繪魂眼不知何時泛起了一絲暗紅——不是之前的金芒，而是像被血浸過的銹紅。

這種變化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直到李清貞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你眼睛......“

“嗡——“

密室深處傳來比之前更沉的嗡鳴。

這次不是古鐘，更像是什么龐然大物從沉睡中蘇醒。

唐奇感覺有股熱流從腳底竄到頭頂，那片原初意志的碎片在掌心里發(fā)燙，連帶著整面墻的鏡子都開始震顫。

“靈韻......風(fēng)暴要來了？“艾琳抱著小墨后退兩步。

李清貞沒說話。

她盯著唐奇泛著異光的眼睛，突然想起父親臨終前說的話：“當(dāng)藝術(shù)的靈韻不再被規(guī)則束縛，要么重生，要么......“

“轟！“

一聲悶響從密室最深處傳來。

唐奇的繪魂眼突然能看見，無數(shù)靈韻顆粒正從墻壁的縫隙里噴涌而出，像被捅了窩的馬蜂，在空氣中聚集成旋轉(zhuǎn)的漩渦。

他想開口提醒，喉嚨卻像被什么堵住了——那些漩渦里，竟隱隱浮現(xiàn)出“圣像委員會“的紋章。

“清貞......“他扯了扯她的衣角，聲音發(fā)啞，“準(zhǔn)備跑。“

李清貞沒回答。

她的煉金炮已經(jīng)上好了膛，另一只手悄悄攥住他的手腕。

鏡子里的靈韻漩渦越轉(zhuǎn)越快，唐奇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混著小墨的驚呼聲，老圖的嘆息聲，還有某種越來越清晰的、像是齒輪咬合的聲音。

那聲音，像是有什么東西，正在打破封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