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的歸降，像一塊巨大的基石，被穩(wěn)穩(wěn)地安放在了劉賀那座“獨立王國”的版圖之下。

從此，山陽郡的政、商、軍、民，四條最重要的支柱，都被一只看不見的手，牢牢地掌控在了一起。張敞在明，以“循吏”之名，推行新政，收攏民心；公孫敬在商，整合了陳氏龐大的家業(yè)，將雪花鹽和雙心碗的生意，做得風(fēng)生水起；劉鐵在暗，以“皇家瘋癲劇團”為掩護，日夜操練，將三千流民，鍛造成了一支令行禁止的虎狼之師。

整個山陽郡，就像一臺被精密調(diào)校過的巨大機器，開始為了同一個目標(biāo)，高速而隱秘地運轉(zhuǎn)起來。

一切，都顯得那么的井井有條，那么的……欣欣向榮。

然而，作為這臺機器的總設(shè)計師，劉賀，卻比任何人都更清醒地感到了一絲不安。

雪花鹽的生意，終究是踩在刀尖上跳舞。雙心碗的計策，也只能是奇貨可居，難以量產(chǎn)。他的錢袋子，看似充盈，實則根基不穩(wěn)，極易受到外界的沖擊。而他那三千人的“劇團”，每日消耗的糧草，更是一個天文數(shù)字。

他需要一個新的、更穩(wěn)定的、能將他手中最豐富的資源——糧食，轉(zhuǎn)化為財富的強大引擎。

于是，在又一個百無聊賴的午后，這位“瘋侯”殿下，在府邸里，開啟了他全新的“瘋癲”模式。

這一次，他不再對吃喝玩樂感興趣，反而像一個孝子，突然開始日夜思念他那早已過世的父親——昌邑哀王劉髆。

他時常一個人，跑到府邸深處那座早已荒廢、蛛網(wǎng)遍布的舊庫房里，對著空氣，喃喃自語。

“爹啊……您走得早啊……”他時而捶胸頓足，放聲大哭，“您留給兒子的，除了這張臉，還有什么寶貝啊！您托個夢告訴兒子吧！兒子現(xiàn)在窮啊！窮得叮當(dāng)響啊！”

他的哭聲，如泣如訴，聞?wù)邆模犝呗錅I。府里的下人們，都說侯爺是思念先王，得了癔癥。任宣留在府中的眼線，也將此情況，如實地上報了上去。

在所有人的眼中，這不過是瘋子又一次情感失控的發(fā)泄。

就這樣，哭了三天之后，劉賀猛地從睡夢中“驚醒”。他宣稱，父親劉髆終于給他托夢了！

“我爹說了！”他光著腳，在府里狂奔，臉上掛著狂喜的表情，對每一個見到的人大聲宣布，“他說，他生前煉制的‘長生不老仙丹’，就藏在那間破庫房的地下！他還把寶貝的圖樣，都畫給了我！”

他像獻寶一樣，拿出幾張畫滿了鬼畫符的破布，向眾人展示。

隨即，一場轟轟烈烈的“掘?qū)殹毙袆樱趧①R的親自指揮下，展開了。

他命人將那間舊庫房徹底清空，然后，按照他那“夢中圖樣”的指示，在地面上畫了一個巨大的、誰也看不懂的圈。

“挖！就是這里！給朕往下挖三尺！我爹的寶貝，就在下面！”

下人們將信將疑地開始挖掘。然而，挖了不到半天，只聽“哐當(dāng)”一聲，一把鐵鍬，似乎碰到了什么堅硬的東西。

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很快，一只巨大的、密封完好的青銅箱子，被從地下抬了出來。箱子上面，還刻著昌邑王府的獨特徽記。

劉賀狀若瘋狂，撲了上去，親自用撬棍，將那布滿了銅綠的箱子，費力地撬開。

箱子打開的瞬間，并沒有出現(xiàn)眾人想象中的金銀珠寶。

里面，只有一套造型極其古怪的、落滿了灰塵的青-銅器。那東西，由一個巨大的、帶蓋的銅釜，和一根長長的、彎曲的銅管，以及一個冷卻用的底座組成。除此之外，便是幾卷早已發(fā)黃霉變的、畫著一些煉丹符號的竹簡。

這就是先王留下的“寶貝”？

所有人都大失所望。

唯有劉賀，抱著那套古怪的青銅器，如獲至寶，又哭又笑。

“仙器！這便是能煉制仙丹的仙器啊！”他高聲宣布，“朕要用它，為自己，也為天下的百姓，釀造出能忘記一切煩惱的——忘憂仙釀！”

接下來的日子里，劉賀便將他全部的熱情，都投入到了這場“釀造仙釀”的偉大事業(yè)之中。

他命人將那套“仙器”，小心翼翼地清洗干凈，然后，按照他“解讀”出來的竹簡圖樣，將其重新組裝了起來。那，赫然便是一套完整的、漢代規(guī)格的蒸餾器！

他不要美酒，而是讓人將庫房里那些最尋常的、已經(jīng)輕微發(fā)酵的米酒醪糟，盡數(shù)搬來。

他在銅釜之下，升起了火。

“聽朕號令！”他站在那套蒸餾器旁，像一位大祭司，指揮著火候，“起初，需用武火！要烈！要猛！如此，方能將那‘酒中之魂’，從沉睡中喚醒！”

“待到這‘仙器’的‘天靈蓋’（銅釜蓋）發(fā)燙，便要轉(zhuǎn)為文火！要溫！要柔！如此，方能將那‘酒魂’，溫柔地、完整地，從它的肉身中，牽引出來！”

渾濁的酒醪在銅釜中翻滾，蒸汽順著釜口，涌入了那根長長的、置于冷水中的彎曲銅管。

“快看！‘酒魂’的呼吸！”劉賀指著那根銅管，大聲地叫嚷著，“那是它的嘆息！我們要抓住它！不能讓它跑了！”

蒸汽，在冰冷的銅管中，迅速地凝結(jié)。

很快，一滴、兩滴……晶瑩剔透的、散發(fā)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濃烈而辛辣的香氣的液體，從銅管的另一端，緩緩地，滴落下來，落入一個早已備好的玉碗之中。

整個房間，都充滿了那股霸道的、令人聞之欲醉的異香。

當(dāng)玉碗中，積攢了淺淺一層液體之后，劉賀端起碗，先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臉上露出無比陶醉的表情。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小口。

“咳……咳咳！”

一股火焰般辛辣的液體，瞬間在他的口腔和喉嚨里炸開！那股強烈的刺激，讓他忍不住劇烈地咳嗽起來。

然而，咳嗽之后，一股暖流，卻從腹中升起，迅速地傳遍四肢百骸，帶來一種前所未有的、仿佛靈魂都要飄起來的舒暢之感。

“好酒！好酒啊！”劉賀不驚反喜，他高高地舉起玉碗，對著空氣，大聲笑道，“爹！您看到了嗎！這就是您留給兒子的‘忘憂流霞’！哈哈哈！”

這場“釀造仙釀”的全部過程，連同劉賀那些瘋癲的指令，通過許香，再次一字不差地，傳遞到了公孫敬的耳中。

公孫敬，這位如今掌管著龐大商業(yè)帝國的“白手套”，在聽完許香的復(fù)述，并親自檢驗了那碗由許香偷偷帶出來的、名為“忘憂流霞”的樣品之后，他再一次，被他那位君上的“神啟”，給徹底征服了。

他立刻在哭風(fēng)坳最核心的密室里，動用最好的工匠，以最快的速度，仿制出了數(shù)套更大、更高效的蒸餾器。

當(dāng)?shù)谝慌嬲饬x上的“高度蒸餾白酒”，被源源不斷地生產(chǎn)出來時，公孫敬知道，他手中，又多了一張王牌。

一張比“雪花鹽”，更加珍貴，用途也更加廣泛的王牌！

此物，對內(nèi)，可以作為軍中將士療傷祛寒的“神藥”；對外，可以作為一種全新的、利潤高到無法想象的奢侈品，銷往天下。

尤其是，當(dāng)他想到，若是將此等“火酒”，賣給那些生活在苦寒之地的、北方的匈奴和烏桓人時，他幾乎不敢想象，能從他們手中，換回多少良馬、牛羊和……最精良的兵器！

“君上……您這是要……要將整個天下的財富，都握在手中啊……”公-孫敬手捧著那瓶晶瑩剔透的烈酒，喃喃自語，眼中，充滿了無盡的敬畏。

他知道，他們那座“獨立王國”的第二臺、也是馬力更強勁的財富引擎，已經(jīng)隨著這辛辣的酒香，正式啟動。

而這臺引擎，將不僅僅為他們帶來財富。

它還將為他們，帶來足以與天下任何一方勢力相抗衡的——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