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夾雜著泥土和某種難以言喻的腐爛腥氣，無情地砸在林風臉上。每一次砸落，都像帶著倒刺的小錘，敲打著他幾乎要裂開的顱骨。他費力地睜開眼皮，視線里一片模糊的灰暗，只有雨水扭曲的軌跡和近在咫尺的、一張腫脹發青的死人臉。

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濃烈的腐臭直沖天靈蓋。

“嘔……”

他想吐，卻連喉嚨肌肉收縮的力氣都沒有，只發出一聲破風箱般的抽氣。身體仿佛被無數噸重的巨石反復碾壓過，每一寸骨頭都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尤其是右腿，一種鉆心蝕骨的劇痛正從那里蔓延開來，提醒他那里已經徹底扭曲變形。

記憶碎片如同被撕碎的紙片，混亂地在腦海里翻騰。宿舍…屏幕…連續幾天幾夜爆肝…然后…心臟猛地一抽…無邊的黑暗…再然后，就是這冰冷刺骨、被死亡環繞的觸感。

這里是……亂葬崗？

他怎么會在這里？他不是應該猝死在電腦前嗎？

“呃啊…”試圖挪動一下身體，右腿傳來的劇痛瞬間讓他眼前發黑，冷汗和冰冷的雨水混在一起，瞬間浸透了單薄的粗布衣衫。這身體瘦弱不堪，肋骨根根分明，仿佛稍微用力就會折斷。這絕不是他那個常年宅在宿舍、雖然不健壯但也不至于皮包骨頭的身體！

一股不屬于他的、混亂而充滿屈辱的記憶洪流猛地沖入腦海。

林風。青嵐宗外門弟子。一個修為低微、性格怯懦、任人欺凌的可憐蟲。就因為不小心弄臟了外門管事王虎新領的靴子，就被那惡霸帶著幾個狗腿子拖到后山，拳打腳踢，棍棒交加……最后，像扔垃圾一樣，扔進了這散發著死亡氣息的亂葬崗。

原主，已經被活活打死了。而他，一個來自二十一世紀的靈魂，就在這尸骸遍野的陰森之地，占據了這個殘破的軀殼。

一股冰冷的怒火，混雜著對這具身體原主人悲慘命運的悲哀，還有對自己這荒謬處境的茫然，瞬間點燃了他幾乎凍僵的血液。憑什么？憑什么他就要猝死？憑什么這個林風就要像螻蟻一樣被碾死？

“叮！”

一個毫無感情、冰冷如同金屬摩擦的機械音，突兀地在他腦海深處響起。

“檢測到強烈求生意志與不屈戰意…靈魂波動契合…開始綁定…”

“大道爭鋒系統，激活成功！”

林風猛地一僵，連斷腿的劇痛都仿佛停滯了一瞬。系統？這玩意兒…真的存在？那些網絡小說里主角賴以逆天改命的金手指？

“宿主：林風（瀕死狀態）”

“修為：煉氣期一重天（廢弛）”

“根骨：凡品下等（破損）”

“氣運：灰黑（命懸一線）”

“檢測到強烈外部威脅源：外門惡霸，王虎（煉氣期三重天）。新手任務發布：【復仇之火】。”

“任務內容：三日內，擊殺王虎。”

“任務獎勵：《混沌道經》（基礎篇）x1，洗髓丹（凡品）x1。”

“失敗懲罰：宿主生命體征徹底終結。”

冰冷的文字如同烙印，清晰地浮現在林風的意識之中。那任務內容，帶著赤裸裸的血腥與殘酷。擊殺王虎？那個煉氣三重天的惡霸？他現在這具身體，別說殺人，連爬出這亂葬崗都困難！

但……

他的目光死死釘在“任務獎勵”那一欄。《混沌道經》？洗髓丹？哪怕他初來乍到，憑著原主那點可憐的記憶碎片，也知道這兩樣東西在青嵐宗外門，絕對是足以讓人打破頭、甚至豁出性命去爭搶的逆天機緣！前者是直指大道的無上功法，后者則是能洗筋伐髓、脫胎換骨的寶丹！

活下去！必須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撕碎這操蛋的命運！

一股前所未有的狠勁，如同瀕死野獸的咆哮，從林風心底最深處炸開。他猛地張開嘴，狠狠咬向自己的舌尖！

“噗！”

劇痛伴隨著滿嘴鐵銹般的血腥味瞬間炸開，強烈到足以麻痹神經的痛楚，竟然硬生生壓過了斷腿和其他地方的傷痛，帶來了一絲短暫的、近乎瘋狂的清醒。

“嗬…嗬…”他劇烈地喘息著，喉嚨里發出破風箱般的聲音，混雜著血沫。借著這股自殘換來的清醒，他用唯一還能勉強活動的左手，死死摳進身下冰冷濕滑、混雜著腐殖質和碎骨的泥地里。

拖！

右腿像一根徹底失去知覺的朽木，在地上摩擦、拖拽。每一次挪動，被強行扯動的斷骨都發出令人牙酸的細微摩擦聲，劇痛如同海嘯般一波波沖擊著他搖搖欲墜的意識。冰冷的雨水沖刷著額頭的冷汗和嘴角不斷溢出的鮮血，視線一次次模糊，又一次次被他強行甩頭，用疼痛喚醒。

不能暈！暈過去，就真的完了！

泥濘，碎石，裸露的樹根，還有那些冰冷僵硬、形態各異的尸體……成了他爬行路上無盡的障礙。腐爛的氣息濃得化不開，仿佛粘稠的液體，包裹著他，鉆進他的口鼻。不知爬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炷香，也許是一個世紀，當他的指尖終于觸碰到一塊相對干燥、帶著木頭紋理的粗糙平面時，一股混雜著霉味和干草氣息的熟悉味道鉆入鼻孔。

柴房！

青嵐宗外門最偏僻、最破敗的角落，原主那間四面漏風的棲身之所！

一絲微弱的光線從柴房破爛的門板縫隙里透出。林風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用頭抵著那扇腐朽的木門，艱難地頂開一道縫隙。

“吱呀——”

門軸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柴房內，光線昏暗。角落里堆著高高的干柴，空氣里彌漫著潮濕木頭和灰塵的味道。就在靠近門口的地上，鋪著一層薄薄的、還算干凈的干草，那便是原主的“床鋪”。

一個瘦小的身影，正背對著門口，跪坐在那堆干草旁。聽到門響，那身影猛地一顫，如同受驚的小鹿，飛快地轉過頭來。

是那個啞女。

林風腦海里立刻浮現出關于她的零星記憶。她叫蘇雨，比原主更晚進入外門，據說是個孤兒，天生不能言語，性子怯懦到了極點，是外門弟子中最底層、最不起眼的存在，連雜役弟子都能隨意呵斥欺辱她。原主雖然自身難保，但偶爾見她被欺負得狠了，也曾偷偷把自己省下的半個粗面饅頭塞給她。在這冷漠殘酷的外門，兩人算得上是僅有的、能稱得上“認識”的可憐蟲。

此刻，蘇雨那張巴掌大的小臉上毫無血色，沾著幾道灰痕，大大的眼睛里盛滿了驚惶。當她的目光落在門口如同血葫蘆般、氣息奄奄的林風身上時，那驚惶瞬間變成了極度的恐懼和難以置信。

她小小的身體劇烈地抖了一下，下意識地就想往后縮，像要躲進陰影里。

但下一刻，她的動作停住了。那雙清澈卻帶著怯懦的眼眸，死死盯著林風身上那件幾乎被血和泥漿浸透、破布條般的衣衫，以及他那條以詭異角度扭曲著的右腿。

恐懼如同潮水般退去，一種更深沉的東西在她眼底浮現——那是近乎絕望的悲傷，還有一種被逼到絕境后反而生出的微弱勇氣。

蘇雨咬了咬毫無血色的下唇，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她不再后退，反而手腳并用地爬了過來，動作因為緊張而顯得笨拙僵硬。她伸出那雙同樣布滿細小傷痕和凍瘡的手，顫抖著，小心翼翼地避開林風身上最恐怖的傷口，抓住了他冰冷的胳膊，用盡全身力氣，想要把他拖進柴房，拖到那堆相對干燥的干草上。

她的力氣實在太小了，拖拽一個成年男子，哪怕是一個瘦弱的男子，也顯得異常艱難。汗水很快浸濕了她額前枯黃的碎發，混著灰塵黏在臉上。她急促地喘息著，每一次用力，身體都在微微發顫，單薄的肩膀隨著動作聳動，仿佛下一秒就會散架。

林風能感覺到那雙小手傳來的微弱力量和驚人的冰涼，以及那份不顧一切的笨拙努力。他配合著，用唯一還算能動的左臂，艱難地扒拉著地面，一點點挪動。

終于，他半個身體被拖進了柴房，脫離了外面冰冷的雨幕。蘇雨立刻松開手，幾乎是撲到角落里一個破瓦罐旁。她揭開蓋子，從里面舀出小半碗渾濁的、散發著淡淡苦澀草藥味的液體。

那是……最劣質的金瘡藥？林風模糊地想著。外門弟子受傷，只能領到這種黑乎乎、藥效微弱還帶著怪味的東西，聊勝于無。

蘇雨端著破碗，小心翼翼地跪坐在林風身邊。她看著林風身上那些猙獰的傷口，尤其是那條扭曲的斷腿，小臉更加蒼白，端著碗的手抖得厲害，渾濁的藥湯在碗沿晃蕩，幾乎要灑出來。

她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在給自己鼓勁。然后，她伸出左手，極其輕柔、極其緩慢地，試圖去扶正林風那條斷腿，想要幫他敷藥。她的動作生澀而充滿恐懼，仿佛生怕一個不小心就弄疼了他。

就在她的手指即將觸碰到林風膝蓋上方那一片被棍棒打得皮開肉綻、高高腫起的紫黑色皮膚時，林風因為劇痛而本能地抽搐了一下。

“呃！”一聲壓抑的痛哼從他緊咬的牙關里溢出。

蘇雨像被滾燙的針扎到一樣，猛地縮回了手，整個人都劇烈地哆嗦了一下。那碗藥湯“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渾濁的藥汁潑灑出來，瞬間在干燥的泥地上洇開一片深色的污跡。

她驚恐地睜大了眼睛，看看地上的藥汁，又看看林風因為劇痛而扭曲的臉，小小的身體篩糠般抖了起來。大顆大顆的淚珠毫無征兆地滾出眼眶，順著她沾滿灰塵的臉頰滑落，砸在地上，混入那片藥漬里。她張開嘴，喉嚨里發出“嗬…嗬…”的、如同小獸悲鳴般的急促氣音，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有淚水無聲地洶涌而出。她慌亂地用臟兮兮的袖子去擦眼淚，結果越擦越花，臉上黑一道白一道，混合著淚痕，顯得無比凄楚可憐。

那是一種深不見底的絕望和無助，仿佛整個世界都在這一刻崩塌了。

林風看著她，斷骨的劇痛仿佛被某種更深沉的東西刺了一下。他想開口說點什么，哪怕只是一句“別哭”，或者“不怪你”。但喉嚨里堵滿了血沫和虛弱，只能發出“嗬…嗬…”的喘息。

就在這時，他眼角的余光瞥見了蘇雨因為慌亂擦拭而滑落的破舊袖口。在那纖細的、幾乎能看到青色血管的手腕上方，赫然印著幾道青紫色的指痕！那指痕很深，邊緣還帶著破皮的痕跡，顯然是被人用蠻力狠狠掐捏留下的新傷。

一股冰冷的寒意，混雜著對眼前這個啞女處境的憤怒，瞬間沖淡了他自己的痛苦。這外門，到底是什么樣的魔窟？

蘇雨似乎察覺到了林風的目光，像受驚的兔子，飛快地把袖子拉了下去，蓋住了手腕，把頭埋得更低，肩膀還在抑制不住地抽動。

柴房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還有蘇雨極力壓抑卻依舊泄露出來的、如同受傷幼崽般的細微啜泣聲。

絕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著林風殘破的身軀，越收越緊。三天？擊殺王虎？就憑他現在這樣？連挪動一下都痛不欲生，連一碗最劣質的傷藥都保不住？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這破敗的柴房，掠過地上潑灑的藥汁，最后定格在蘇雨那顫抖的、布滿淚痕和灰痕的小臉上，以及她手腕上被衣袖遮掩的淤青。

就在這時，他腦海中那冰冷沉寂的系統面板，再次浮現。那任務欄里，“三日內擊殺王虎”幾個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灼燒著他的神經。下方，《混沌道經》和洗髓丹的虛影，散發著誘人卻遙不可及的光澤。

一股前所未有的戾氣，如同沉寂火山深處翻涌的巖漿，轟然沖垮了絕望的堤壩！

憑什么？！

憑什么他林風就該死？！憑什么王虎那種渣滓就能肆意妄為？！憑什么蘇雨這樣無害的人要承受無邊的欺辱和痛苦？！

殺！

必須殺！

哪怕拖著這具殘軀，爬也要爬去殺了王虎！不殺他，自己就得死！不殺他，這口淤積在胸口的惡氣，如何能平？！

“嗬……”林風喉嚨里發出一聲低沉沙啞、如同野獸磨牙般的嘶吼。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柴房那漏風的破頂，眼神里最后一絲屬于現代人的茫然和軟弱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瘋狂的、玉石俱焚的狠厲！

他伸出唯一能動的左手，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決絕，狠狠地抓向自己胸前那最深的、還在緩緩滲血的傷口！

五指深深陷入翻卷的皮肉之中！

“呃啊——！！！”

難以想象的劇痛如同千萬根燒紅的鋼針，瞬間刺穿四肢百骸！這股純粹由自殘引發的極致痛楚，如同狂暴的電流，竟在剎那間強行沖開了身體某種無形的桎梏！

一股微弱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卻真實存在的暖流，猛地從他破碎的氣海丹田深處，被這股自殘的狠勁硬生生壓榨、激發了出來！如同即將熄滅的油燈，被潑上了最后一點殘油，爆發出最后的光和熱！

“嗡……”

林風布滿血污和冷汗的臉上，肌肉因劇痛而瘋狂扭曲，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牙齦都滲出了血絲。然而，在那雙因為劇痛而幾乎要凸出來的眼睛里，卻燃燒著一種近乎妖異的火焰！

他死死盯著自己抓入胸口的左手，感受著那絲微弱卻頑強、正沿著他殘破經脈艱難游走的暖流——那是原主早已廢弛、幾乎枯竭的煉氣一重天微末靈力！此刻，竟被他用這種極端的方式，強行催逼了出來！

“哈…哈哈……”帶著血沫的笑聲從他喉嚨里擠出，沙啞而癲狂。

有靈力，哪怕只有一絲，就有希望！就有搏命的資本！

這系統任務，這洗髓丹，這《混沌道經》……他林風，要定了！王虎的命，他也收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