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立秋。

傍晚。

夕陽西下。

北平東交民巷。

街邊僻靜處，停著一輛黑色別克轎車，后車窗印著一行字：公懋洋行，汽車租賃，信譽第一，顧客至上。最下面是聯系電話。

鄭重手握方向盤，眼睛一瞬不眨的盯著街對面六國飯店。

坐在副駕駛的齊越，伸手拿過剛買的《華北新報》，一目十行的翻閱：“鄭重，你什么時候走？”

鄭重說：“這件事完了就走。”

齊越問：“是去重慶嗎？”

鄭重嗯了一聲，隨即皺起了眉頭，喃喃著說：“這都進去一個多小時了，怎么還沒動靜呢，不會又是白來一趟吧？”

齊越說：“姓張的躲在房間里不出來，老劉他們也沒轍，只能等。這種事急不得，要有耐心。”

鄭重說：“一連來了三天，每天都是無功而返，要我說，站長就是搞得太復雜，還不如簡單一點，直接沖進去，以他的槍法，只要瞅準目標，都不用開第二槍！”

齊越輕輕搖頭：“姓張的身邊有保鏢，老劉他們一共就兩個人，貿然行動，只怕不太穩妥……”

話說一半，他忽然閉了嘴，用報紙擋住臉，低聲說：“別看前面，徐英敏朝這邊過來了！”

鄭重趕忙拉低帽檐，側過身子。

前方不遠處，一個身穿水藍色碎花旗袍，身形亭亭玉立，梳著齊肩短發的年輕女郎，沿街走來。

她就是徐英敏，目前是貝滿醫院的一名護士。

齊徐兩家是世交，齊越今年21歲，徐英敏24歲，早在二十年前，雙方父母就給兩人定下娃娃親，婚期定在今年的國慶日。

盧溝橋事變后，齊越就讀的北洋大學跟隨政府撤往重慶，作為家中獨子，齊越以照顧家人為由，向學校申請休學，留在了北平。

其實，照顧家人只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早在半年前，在同學鄭重的介紹下，齊越秘密參加了軍統的外圍組織——鐵血鋤奸團。

鐵血鋤奸團屬于自發組織，成員都是平津兩地青年學生，在多次對日偽漢奸實施暗殺后，引起了軍統北平站長陳恭庶的注意。

任何事都一樣，目標完全一致時，合作水到渠成。

雙方一拍即合，軍統提供活動經費以及各種物資，包括必要的特工培訓，比如投毒、安裝炸彈、槍械的使用，汽車駕駛等等。

今天來東交民巷，齊越和鄭重就是在執行軍統的任務，接應伺機刺殺大漢奸張勛臣的行動人員。

做這種事，最忌諱遇到熟人。

所以，齊越不想和徐英敏朝面。

天氣悶熱，車窗搖下一半。

徐英敏放緩腳步，打量了一會車里兩個看不見臉的人，一只手伸進來，掀開齊越手里的報紙，笑吟吟的看著他：“果然是你。”

齊越故作驚訝狀：“二姐，這么巧啊？”

眼見躲不過，鄭重也主動打招呼：“徐小姐你好。”

徐英敏說：“你好。哦，我去上班，路過。你們這是？”

“我們在等人，昨天就約好了，一會兒去小龍河游泳……等的那個朋友家就在附近。”

齊越胡亂虛指了一下。

徐英敏囑咐著說：“小龍河水很深，注意安全。”

齊越說：“我們會小心的。”

“我還要去醫院，先走了。”

徐英敏走了兩步，想了想又回身說：“齊越，晚上家里包餃子，你最喜歡吃的三鮮餡，晚上要是沒什么事，就過來吧。”

“那你呢？”

“我上夜班，回不去。”

“知道了。”

齊越遲疑了一下，忍不住問：“你怎么知道車里是我？”

徐英敏嫣然一笑，指了指齊越胸前別著的八卦胸針。

純銀的胸針，做工精致，八卦圖形涇渭分明，似融合又似分裂，有一種大道至簡的意境。

這是齊越18歲生日那年，徐英敏送的生日禮物，齊越本身也喜歡這類物件，一直隨身攜帶。

徐英敏在家行二，齊徐兩家住的很近，就隔著一條街，齊越小時候幾乎長在徐家，二姐二姐的叫順了嘴，始終也沒改稱呼。

目送徐英敏穿過馬路，朝貝滿醫院方向走去，齊越松了一口氣：“總算糊弄過去了。噯，鄭重，剛才聽你說，什么站長搞得太復雜，不用開第二槍啥的……就是說、進去的兩個人當中，其中一個是站長？”

鄭重輕拍了一下方向盤：“說走嘴了！既然被你猜到，就告訴你吧，老劉就是站長，大名鼎鼎的軍統四大金剛之一，陳恭庶！”

“真的呀？”

“真的。”

齊越恍然：“我就說嘛，這么重要的行動，站長怎么能不露面呢，鬧了半天，老劉就是站長。鄭重，你嘴可夠嚴的，瞞了我這么久。”

鄭重說：“跟嘴嚴沒關系，這是紀律。你還在考察期，等你正式加入軍統，就能理解我為什么瞞你。哦，對了，陳站長的身份，你就當不知道啊，可別把我賣了。”

其實，鄭重也只是這么一說，無意中透露了陳恭庶的身份，對別人或許會是個麻煩，對他根本不算事，陳恭庶即便知道了，最多說他幾句，不會有任何實質性的處罰。

原因很簡單，鄭重的背景可不一般，他有一個遠房堂叔，時任參謀本部第二廳第三處處長，軍統系的重量級人物——鄭介民。

正因為有了這層特殊關系，鄭重才得以順利進入軍統，而不必像鐵血團其他人那樣，接受程序考察。

“華北新報，要我說，應該叫華北漢奸報……”

齊越繼續看報紙。

如今的北平，所謂臨時政府只是傀儡，是日本人擺在明面上的牌坊，在這種大環境下，各種漢奸組織應運而生，像維持會、日華親善委員會、滿洲國駐華北籌備處等等。

《華北新報》是一份親日報紙，不僅時政新聞偏袒明顯，就連廣告版也不例外，充斥著大量和日本偽滿偽蒙有關的各類廣告。

其中一則粗體字廣告格外醒目：滿洲帝國新京中央警察學校招生，凡立志于建設滿洲帝國，不分國籍民族，年滿18周歲，初級中等學歷以上，即可報名。結業考核優異者，即授予警尉補銜……

砰！

槍聲突如其來。

鄭重精神為之一振：“里面動手了！齊越！”

齊越從座位下抽出一支勃朗寧手槍，咔噠一聲，頂上子彈。

砰！

砰！

飯店內連續響槍。

鄭重啟動轎車，猛打方向盤，大幅度調轉車頭，車輪胎和地面發出刺耳的摩擦聲，直接開到六國飯店門口，這樣做的好處是，行動人員出來后，能夠在最短時間內撤離。

又等了一會，伴隨女人高八度的尖叫聲，化名老劉的陳恭庶和另一個行動人員，各拎一支手槍，從旋轉門出來，飛跑向別克轎車。

開門。

上車。

轎車疾馳而去。

整個行動進行的極為順利，按照事先計劃好的路線，撤退途中沒有遇到任何阻攔，警察趕到現場時，別克轎車早已經沒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