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剛過，侯府后門的青石板路上傳來車轍碾雪的細響。

宋染披著狐裘立在廊下，看著琥珀引著三個身影穿過垂花門。

為首的老婦人身形微胖，鬢角已染霜白，眼角皺紋里卻藏著利刃般的精光。

“老奴來遲，讓小姐受委屈了。”李嬤嬤撲通跪在階前，額頭重重磕在青磚上。

宋染快步下階扶人，指尖觸到李嬤嬤掌心的繭子——李嬤嬤是母親的貼身侍女，宋家老人，一身本事皆出自行伍。

“嬤嬤來了便好，是阿染以前不懂事。”宋染扶起李嬤嬤，“阿娘身子可還好？”

“小姐想通了便是好的。”李嬤嬤點頭笑道，“夫人身子尚好，就是擔心姑娘在侯府會吃虧。”

她們本就是將軍府給宋染的陪嫁嬤嬤，只是宋染之前堅持要她們回去，這才不得已回了將軍府。

既然如今小姐醒悟了，那她們自然要拼寫這條命護小姐周全。

宋染指尖微微一顫，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是將李嬤嬤的手握得更緊了些：“是阿染不懂事，讓嬤嬤和阿娘憂心了。”

前世，她受了老夫人和柳姨娘等人的蠱惑，將母親留給她的心腹盡數遣回將軍府，最后落得個無人相護、任人宰割的下場。

直到死前那一刻，她才明白，這侯府里的豺狼，從來都只想喝她的血肉，而沒把她當做一家人。

李嬤嬤眼眶微紅，粗糙的掌心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低聲道：“小姐能明白夫人的苦心便好。”

宋染閉了閉眼，壓下心頭翻涌的恨意，再睜眼時，眸中已是一片清明。

“嬤嬤既然已經到了，有幾件要緊的事，須緊著做。”她輕聲道，指尖卻微微收緊。

“小姐請說，綠枝、紅萼都是夫人的人。”李嬤嬤朝身后兩名侍女使了個眼色。

二人上前一步，齊齊福身行禮。

“奴婢綠枝，見過小姐。”

“奴婢紅萼，見過小姐。”

宋染點頭，阿娘的人，自然是信得過的。

“我那嫁妝單子還在箱籠里堆著，至今未入庫。嬤嬤最是穩妥的人，就請嬤嬤帶人清點入庫，庫房鑰匙就請嬤嬤保管。”

侯府本就已經捉襟見肘，再過幾日還有一個大麻煩，前世就是靠著她的嫁妝，才填了侯府那個無底洞，救了那群白眼狼的急。

這一世——

她紅唇微勾，眼底閃過一絲冷芒。

“小姐放心，老奴定將嫁妝清點得明明白白，絕不讓旁人動您一分一毫。“李嬤嬤點頭。

宋染收回落在李嬤嬤身上的視線，轉而看向綠枝和紅萼，“綠枝。”

綠枝立刻上前一步，垂首聽令。

“我這院中有些人不安分。”宋染語氣平靜，“你這些天留意一下，先記下名字，回頭我自有處置。”

綠枝眼中閃過一絲鋒芒，低聲道：“小姐放心，奴婢定把人揪出來。”

宋染滿意地點頭，又看向紅萼：“紅萼去安排個小廚房，往后咱們院里的吃食，一律不經侯府的手。還有，以后院中下人的月錢，不走侯府的賬。”

侯府現在是什么情況她一清二楚，她這么做，就是要和侯府劃清界限，一旦和他們有任何財物上的牽連，那些吸血鬼就會如蛭附骨。

紅萼福身應下：“奴婢這就去辦，保證明日就能開火。”

宋染微微頷首，又補充道：“食材直接從外頭采買，賬目單獨記著，不必走侯府的賬。”

她可不想自己的銀子白白填了侯府的無底洞。

李嬤嬤在一旁聽著，眼中閃過欣慰之色。小姐如今行事縝密，再不是從前那個任人拿捏的軟柿子了。

“小姐，老奴這就去清點嫁妝。”李嬤嬤沉聲道，“絕不會讓旁人鉆了空子。”

宋染唇角微彎：“辛苦嬤嬤了。”

待李嬤嬤退下后，宋染獨自站在窗前，望著院中飄落的雪花，指尖輕輕摩挲著腕間的玉鐲——這是母親給她的陪嫁之一，價值連城，前世最后被柳姨娘強奪了去。

院外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夾雜著琥珀刻意提高的阻攔聲：“老夫人，小姐正在歇息，您——”

“放肆！”老夫人的聲音響起，“老身要見自己的孫媳，還要你個賤婢通傳？”

宋染眸色一冷，唇角卻勾起一抹淺笑。

來得真快。

她攏了攏狐裘，緩步走向前院，便見老夫人拄著沉香木拐杖，帶著兩個膀大腰圓的婆子闖了進來。

“祖母。”宋染福身行禮，語氣恭敬，眸中卻無半分情緒，“這么冷的天，您怎么親自過來了？”

老夫人冷哼一聲，渾濁的目光在院子中掃視一圈，最后落在宋染身上：“宋氏，侯府如今艱難，你既入了侯府，該為府里分憂。”

宋染心中冷笑，低首答道：“孫媳昨日才入府，不知祖母說的是何事？”

老夫人拐杖重重一跺：“別裝糊涂！云祁要去書院求學，府里需要一些銀兩替云祁打點關系！你從那些嫁妝里先挪些銀子出來應急！”

宋染垂眸，掩去眼底的譏諷。

前世謝云祁正是要去文山書院打點關系為由，從府里支走了三千兩銀子。

三日后，賭坊的人卻打上門來，大家才知道謝云祁在外面不知欠下了多少賭債。

“祖母說的書院可是文山書院？”她故作驚訝，“文山書院可是大景讀書人的圣地，便是國子監也要遜上一籌？這可是大事，耽誤不得。”

老夫人見她上鉤，皺紋里都堆出幾分笑意：“正是。云祁若能拜入書院，將來科舉入仕就容易多了。”

宋染心中冷笑。

也只有侯府這些蠢貨才能信了這番鬼話，這銀子到手就讓謝云祁全喂了賭坊。

“不知需要多少銀兩打點？”她輕聲問道。

老夫人眼中精光一閃：“三千兩！三千兩劉夠了。”

宋染點頭，“三千兩銀子便能進入文山書院，倒是件劃算的事。”

老夫人松了口氣，三千兩銀子侯府湊一湊也能拿出來，但只要宋染開了這個先例，以后再要銀子就簡單了。

然而宋染說完話之后，卻絲毫沒有去取銀子的意思。

她眉頭漸漸皺了起來：“怎么還不去拿銀子？誤了云祁的大事你擔待得起？”

宋染詫異地看著老夫人，“祖母，支銀子不是應該去侯府賬房么？孫媳一沒管家，二沒接管侯府的產業，哪里來的銀子？”

老夫人臉色驟變：“你這是什么意思？你嫁妝里不是有兩萬兩現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