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西市迷蹤
- 長安詩紋諜之天寶密碼
- 沐子端
- 3794字
- 2025-06-17 10:06:22
亥時的更鼓,沉悶地穿透長安城厚重的雨幕和宮墻,如同巨獸遲緩的心跳。掖庭死牢的黑暗濃稠得化不開,柳依依背靠冰冷的石壁,指尖的傷口早已麻木,只有心臟在死寂中沉重地搏動,每一次跳動都牽扯著緊繃到極限的神經。小環離開已近半個時辰,亥時三刻步步逼近。
外面,是已成還是敗?是滔天巨浪,還是死水微瀾?
突然,甬道深處傳來一陣極其輕微、卻異常迅疾的腳步聲!不是看守那種沉重的拖沓,而是刻意放輕的、帶著某種韻律的奔跑!柳依依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腳步聲在她牢門前戛然而止!隨即是鑰匙插入鎖孔的輕微摩擦聲!動作快而精準!
牢門被拉開一條縫隙,一個瘦小的身影帶著屋外的寒氣和水汽,如同歸巢的倦鳥,猛地撲了進來,正是小環!
“柳姐姐!”小環無聲地比劃著,胸口劇烈起伏,小臉煞白,眼神里卻充滿了完成任務后的激動和后怕。她飛快地從懷里掏出一樣東西——不是那塊染血的布片,而是一支只有寸許長、通體碧綠、被打磨得極其光滑的細竹簽!竹簽的一端,系著一根細細的紅線。
柳依依一把抓過竹簽!入手溫潤微涼。是詩社的信物!“飛花令”的竹簽!竹簽上用極細的墨筆寫著兩個字:“收到”。
成了!布片送到了!詩社收到了她的血書密碼!
巨大的狂喜如同暖流瞬間沖垮了柳依依緊繃的神經,她幾乎要癱軟下去。但小環接下來的比劃,卻讓她的心再次沉入谷底。
小環急切地比劃:她藏好布片剛離開西夾道不遠,就看到一隊打著金吾衛燈籠、穿著油布雨披的人,急匆匆地朝西市方向去了!那些人行動鬼祟,不像尋常巡邏!而且……她驚恐地比劃著,聞到那些人身上帶著很濃的、刺鼻的酸腐味和……硫磺味!
酸腐味!硫磺味!
柳依依腦中如同驚雷炸響!西市胡商坊!阿里庫房里那股獨特的味道!火藥!突厥人藏在西市胡商坊地下密室的火藥!
李晉用植物密碼暗示的“西市-齒輪”位置!小環看到金吾衛(?)帶著硫磺味撲向西市!難道……突厥人真正的行動,不止于薦福寺的布防圖調包?他們還想同時引爆西市的火藥庫,制造更大的混亂?!或者……那些根本不是金吾衛,而是偽裝者?!
“亥時三刻”……薦福寺調包和西市爆炸,很可能是同步進行的雙重殺招!
冷汗瞬間浸透了柳依依的后背。詩社成員收到信息,或許能阻止薦福寺的調包,但西市的火藥呢?誰能阻止?時間!時間已經所剩無幾!
幾乎就在小環比劃完的瞬間,掖庭深處那令人牙酸的石門開啟聲再次響起!沉重的腳步聲伴隨著鎧甲摩擦的嘩啦聲,朝著她這間死牢而來!是掖庭令?還是來提她去“再議”的看守?
“躲起來!”柳依依用口型對小環急道,同時迅速將那支“飛花令”竹簽藏入自己散亂的發髻深處。
小環反應極快,如同受驚的小獸,閃電般縮進牢房最黑暗的角落,一堆散發著霉味的爛草墊后面,瞬間與陰影融為一體。
牢門被粗暴地推開!火把的光芒刺入,照亮了柳依依蒼白而平靜的臉。門口站著的,并非掖庭令,而是兩名手持水火棍、面色冷硬的宦官。
“柳依依!”為首的宦官聲音冰冷,“掖庭令有令,即刻押往百工坊!驗明‘金絲牢籠紋’之契!”
百工坊!驗契!柳依依的心猛地一沉。是掖庭令對那份“污損”契約起了疑心,要去百工坊用更殘酷的手段驗證或“修補”那“金絲牢籠紋”?!
退路已絕!她必須立刻離開這里!西市的火藥,如同懸在長安城頭頂的利劍!
就在兩名宦官上前要扭住她的剎那,柳依依動了!她一直蜷縮在袖中的右手猛地揚起!指間,赫然捏著三根在石室角落里尋到的、生銹卻依舊尖銳的鐵釘!
“嗤!嗤!嗤!”
三道烏光在火把光芒下一閃而逝!快如毒蛇吐信!
兩名宦官根本來不及反應!一根鐵釘精準地刺入為首宦官抓向她的手腕神門穴!劇痛和酸麻讓他慘叫一聲,手臂瞬間垂軟!另一根鐵釘射向第二名宦官的面門,逼得他下意識仰頭躲避!第三根鐵釘,則帶著尖嘯,狠狠釘入他們身后甬道石壁上懸掛的一盞油燈燈座連接處!
“當啷!嘩啦!”
燈座被巨力撞擊,懸掛的銅鏈瞬間斷裂!燃燒的油燈翻滾著砸落在地,燈油潑灑,火苗“騰”地一下竄起,瞬間引燃了地上散落的少許干草和墻角的霉斑!
“走水了!走水了!”兩名宦官驚駭大叫!甬道內瞬間被火光和濃煙充斥!混亂陡生!
“小環!跑!”柳依依低吼一聲,趁著兩名宦官被火勢和混亂所懾的瞬間,如同離弦之箭般沖出牢門!她不是向外跑,而是撲向最近的一間囚室!那囚室的柵欄后,關押著幾個蓬頭垢面的老宮人!
“想活命的!撞門!一起沖出去!”柳依依用盡力氣嘶喊,同時撿起地上宦官掉落的一根水火棍,狠狠砸向囚室門上的鐵鎖!火星四濺!
求生的欲望瞬間點燃了絕望的囚徒!幾個老宮人如同被注入強心劑,瘋狂地用身體撞擊著并不十分堅固的木柵欄門!哐!哐!哐!木門在內外夾擊下劇烈搖晃!
混亂如同瘟疫般在狹窄的甬道里蔓延!更多的囚室被驚動,哭喊聲、撞擊聲、看守的呵斥聲和救火的叫嚷聲混作一團!濃煙滾滾,火光跳躍,人影幢幢!
柳依依趁亂撞開那扇搖搖欲墜的囚室門,將幾個老宮人推入混亂的甬道,自己則矮身混入驚慌失措、試圖向外奔逃的囚犯人流中!她扯下身上顯眼的粗布囚衣外衫,只留內里深色的單衣,頭發披散下來遮住半邊臉頰,在濃煙和混亂的掩護下,如同一條滑溜的泥鰍,逆著救火看守沖進來的方向,朝著記憶中掖庭通往外界的、一條廢棄的污水道方向奔去!
冰冷刺骨、污穢不堪的污水沒及腰腹,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惡臭。柳依依咬著牙,在黑暗狹窄、滑膩無比的水道中艱難跋涉。不知過了多久,前方終于出現一點微弱的天光,還有嘩嘩的水流聲。她奮力撥開垂掛的藤蔓和腐敗的雜物,從一處隱蔽在御苑荒僻河岸蘆葦叢中的排水口鉆了出來!
冰冷的夜雨瞬間澆透了全身,卻帶來一種劫后余生的清醒。她貪婪地呼吸著帶著泥土和雨水氣息的空氣,辨認著方向。遠處,皇城的輪廓在雨幕中影影綽綽。西市!必須立刻趕往西市!
她渾身濕透,單衣緊貼在身上,寒冷刺骨,臉上還帶著血污和黑灰,狼狽不堪。但她的眼神,卻如同淬煉過的寒鐵,銳利而堅定。她撕下內衫下擺,迅速將披散的濕發束成一個最簡單的男子發髻,用污泥抹了抹臉,盡量遮掩過于明顯的女性特征。
就在這時,一陣奇異的、富有節奏感的梆子聲,穿透淅瀝的雨幕,從不遠處傳來。梆……梆梆……梆……梆梆梆……不是更夫那種單調的報時,而是一種帶著某種韻律的敲擊。
柳依依的耳朵瞬間豎了起來!這梆子聲……是詩社的聯絡暗號!是《春江花月夜》開篇的音律節奏!“春江潮水連海平”的起調!
她循著聲音,如同獵豹般悄無聲息地潛入河岸邊的柳林。在一株巨大的垂柳樹下,一個穿著蓑衣、戴著斗笠、身形佝僂的“更夫”身影,正背對著她,有節奏地敲著梆子。
柳依依如同鬼魅般靠近,壓低聲音,快速報出一句切口:“海上明月共潮生。”
那“更夫”敲梆子的手猛地一頓!他緩緩轉過身,斗笠下露出一張年輕卻滿是焦慮和風霜的臉——正是詩社的核心成員之一,在尚宮局管庫的小太監福安!
“柳姐姐!”福安看到柳依依的慘狀,眼圈瞬間紅了,聲音哽咽,“真的是你!布片收到了!薦福寺那邊,王綰綰姐帶著幾個身手好的兄弟已經趕過去了!應該能堵住!可是……”他臉上露出極度的驚恐,“西市!西市胡商坊‘波斯邸’后面的駝隊貨棧!我們的人剛摸過去,就聞到濃得化不開的硫磺味!還有……還有看到幾個穿著金吾衛衣服、但行動鬼祟的人影在附近轉悠!里面……里面肯定藏著火藥!很多很多!現在怎么辦?我們這點人,根本沖不進去!”
果然!雙重殺招!薦福寺調包,西市爆炸!突厥人要用血與火撕裂長安!
“李晉呢?”柳依依急問,聲音嘶啞,“那個金吾衛協防官李晉!他在哪?”
福安茫然搖頭:“不知道……聽說傷得很重,在太醫署……”
柳依依的心沉了下去。沒有金吾衛的官方力量,單憑詩社這幾個熱血青年,想要阻止一場精心策劃的火藥爆炸,無異于螳臂當車!
怎么辦?硬闖是送死!示警?如何取信于真正掌控力量的金吾衛?時間!每一秒都無比珍貴!
突然,柳依依的目光落在了福安腰間懸掛的一樣東西上——那是一枚用于夜間巡查時照亮、可以拆卸燈罩的銅制氣死風燈!燈罩可以開合……
一個極其大膽的計劃瞬間在她腦中成型!
“福安!聽著!”柳依依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她迅速解下自己束發的布條(那內衫下擺撕成的),咬破指尖,用鮮血在布條內側飛快地寫下一行字!然后,她一把奪過福安腰間的氣死風燈,動作快如閃電地擰開燈罩!
“你立刻去太醫署附近!想盡一切辦法,找到李晉!把這個給他!”柳依依將寫滿血字的布條迅速卷好,塞進燈罩內,然后猛地將燃燒的燈芯拔高!橘黃的火苗瞬間躥起,幾乎要舔舐到燈罩頂端!她迅速合上燈罩,但并未擰緊,留了一道極其細微的縫隙!一股焦糊味瞬間從燈罩內傳出!
“快!把這燈給李晉!告訴他,西市波斯邸后貨棧,硫磺!火藥!速救!若信我,看燈內!遲則全城皆焚!”柳依依將滾燙的燈籠塞回福安手中,用力推了他一把!“快去!用你最快的速度!跑!”
福安被柳依依眼中的決絕和瘋狂所震懾,下意識地抓緊了那盞滾燙的、正從縫隙中冒出焦糊煙霧的燈籠,轉身如同離弦之箭般沖入雨幕,朝著太醫署方向狂奔而去!
柳依依看著福安的身影消失在雨夜中,猛地轉身,朝著與太醫署截然相反的——西市的方向,發足狂奔!濕透的單衣緊貼在身上,冰冷刺骨,赤腳踩在泥濘和碎石上,傳來陣陣鉆心的疼痛。但她渾然不顧,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拖延時間!為福安報信爭取時間!為李晉(如果他還能動,如果他愿意相信)趕來爭取時間!
西市!胡商坊!波斯邸!那藏匿著毀滅之火的巢穴!她如同一支燃燒著生命火焰的箭矢,義無反顧地射向那即將爆發的火山口!雨幕如織,夜色如墨,她單薄的身影在空曠的御苑荒地上疾馳,奔向那未知的、彌漫著硫磺與死亡氣息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