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回鶻殘詩
- 長安詩紋諜之天寶密碼
- 沐子端
- 4096字
- 2025-06-24 18:02:43
冰冷的雨水如同天河倒灌,無情地沖刷著長安城的每一寸土地。柳依依渾身濕透,單薄的衣衫緊貼著肌膚,刺骨的寒意幾乎要將骨髓都凍結。她如同水鬼般,從秘道出口(位于尚宮局后園一處荒廢古井的井壁)艱難爬出,重新沒入這瓢潑的雨幕。
大雁塔!慈恩寺!那座象征著佛法莊嚴與智慧傳承的七級浮屠,此刻在她眼中,卻如同張開了巨口的深淵,等待著她的踏入。掖庭令冰冷的嘲諷猶在耳邊,那“金絲牢籠紋”封印的回鶻殘詩,是誘餌,更是催命符。
但她別無選擇。安上門的倒計時如同懸頂利劍,玉璜合璧的線索如同霧里看花。大雁塔,是唯一的突破口,是黑暗中的一縷微光,哪怕那光來自地獄之火。
她辨認著方向,避開巡夜的金吾衛(真假難辨),在坊墻和屋脊的陰影中穿行。赤足早已麻木,傷口在雨水的浸泡下泛白腫脹,每一次邁步都帶來鉆心的鈍痛。冰冷的雨水沖刷著臉上的污泥和可能的血跡,也沖刷著她心中的恐懼與雜念,只留下最純粹的、近乎偏執的信念——活下去,拿到那首詩,解開謎團!
當她終于翻過慈恩寺低矮的側墻,潛入這片被風雨籠罩的佛門凈地時,寺內反常的寂靜讓她心頭一緊。偌大的寺院,除了風雨的呼嘯和古木枝葉的搖曳,竟聽不到一絲僧侶的誦經或走動聲!唯有大雄寶殿方向透出幾點微弱飄搖的燈火,更添幾分詭異。
掖庭令的手,果然已經伸到了這里!
柳依依如同幽靈般,貼著回廊的陰影,向著大雁塔的方向潛行。大雁塔如同沉默的巨人,矗立在寺院的深處。塔門緊閉,但柳依依知道,真正的目標在地宮。
通往地宮的入口,通常設在塔基的某個隱蔽位置,有專門的僧人看守。但此刻,塔基周圍空無一人。只有風雨在嗚咽。
太安靜了!安靜得令人心悸!
柳依依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針,掃視著塔基周圍濕漉漉的青石板地面和雕刻著繁復佛像的基座。突然,她的視線定格在基座西南角一尊不起眼的力士雕像腳下!那里的青石板邊緣,似乎有幾道極其新鮮的、被重物拖拽摩擦留下的淺痕!痕跡指向力士雕像微微凸起的底座!
機關!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避開地上可能存在的陷阱。借著偶爾劃破夜空的閃電光芒,她仔細審視著力士雕像的底座。在雕像腳踝處一個蓮花紋飾的凹陷處,她發現了一絲極其微弱的、幾乎與青石融為一體的暗沉色澤——是干涸不久的血跡!
有人受傷了?還是……這是開啟機關的“鑰匙”?
柳依依的心沉了下去。她身上沒有血!李晉的血……不,太遠了!她自己的傷口早已被雨水泡得發白,血液難以快速凝結。
怎么辦?硬闖?地宮入口必有重兵把守!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血跡上,腦中靈光一閃!夾纈顯影術!用特定的染料激發殘留血液中的某些成分,使其顯色或產生變化!她白日修復敦煌殘卷時,為了顯現某些被污漬覆蓋的顏料層,曾調配過一種特殊的靛藍顯影液,對血液中的鐵離子有微弱反應!
她立刻在濕冷的袖袋中摸索。萬幸!掖庭的粗布囚衣雖然破爛,但她在被押送玉華閣前,曾偷偷將幾包用于修復的、用油紙包裹的礦物顏料粉末藏在了袖袋夾層里!其中就有一小包精研的靛藍粉!
她迅速將靛藍粉倒在掌心,用冰冷的雨水調和成一小灘深藍色的糊狀。然后,她屏住呼吸,用指尖蘸取靛藍糊,極其小心地涂抹在力士雕像腳踝蓮花紋飾的血跡位置!
奇跡發生了!
深藍色的靛藍糊接觸到那暗沉的血跡,并未被雨水立刻沖淡,反而在極短的時間內,顏色迅速變深、變濃,呈現出一種近乎墨黑的色澤!仿佛被血跡“激活”了一般!更關鍵的是,在靛藍糊的浸潤下,那蓮花紋飾的凹陷處,原本光滑的石面,竟微微向下凹陷了半分,發出極其輕微的“咔噠”聲!
成了!血跡作為生物“密鑰”,結合靛藍顯影液的化學催化,觸發了機關!
“嘎吱吱——”
一陣沉悶的機括轉動聲從力士雕像內部傳來!雕像旁邊一塊厚重的青石板,竟緩緩地向內滑開,露出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向下延伸的黝黑洞口!一股混合著泥土、香燭和陳年經卷氣息的冷風從洞口倒灌而出!
地宮入口!
柳依依沒有絲毫猶豫,閃身鉆入洞口!在她身影消失的瞬間,青石板在她身后緩緩合攏,將入口重新封閉,只留下一道幾乎難以察覺的縫隙。
地宮內一片漆黑,空氣陰冷潮濕。柳依依再次折斷一根磷光竹簽,幽綠的微光勉強照亮了狹窄的甬道。甬道兩側的墻壁上,繪滿了斑駁褪色的佛教壁畫,飛天、菩薩、佛陀的面容在幽光下顯得朦朧而詭異。
她屏息凝神,按照陳公公所言,尋找“玄奘譯經”壁畫。甬道并不長,很快,前方出現了一幅巨大的壁畫。畫面中央,高僧玄奘端坐蓮臺,神情肅穆,正在伏案譯經。兩側侍立著眾多僧侶和護法神將。其中,玄奘右側,一位面容清癯、手持經卷的老僧,正是迦葉尊者!
柳依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湊近壁畫,幽綠的光芒仔細照亮迦葉尊者手中那卷攤開的經卷。經卷描繪得極其精細,上面的文字如同蠅頭小楷。在經卷靠近卷軸末端的一個不起眼角落,她發現了一處極其微小的、顏色略深于周圍壁畫的方形區域——暗格!
她伸出顫抖的手指,輕輕按壓那塊方形區域。
“咔噠。”
一聲輕響。方形區域竟如同一個小小的抽屜般,無聲地向內彈開了一線!露出了里面一個用深紫色錦緞包裹的、寸許長的扁平物體!
找到了!柳依依強壓住心中的激動,小心翼翼地將那物體取出。
入手微沉,觸感冰冷堅硬。她解開錦緞,里面露出的并非紙張,而是一枚薄薄的、邊緣被打磨得極其光滑的黑色石片!石片質地非金非玉,入手冰涼,在幽綠的磷光下泛著內斂的光澤。石片正面,用極其纖細的金絲,鑲嵌出一行行扭曲虬結、如同鬼畫符般的文字——正是回鶻文!
這就是那份被“金絲牢籠紋”封印的回鶻殘詩?!
柳依依仔細看去。那些纖細的金絲并非簡單地鑲嵌在石片表面,而是以一種極其復雜的方式,如同微型的鎖鏈般相互勾連、纏繞,將石片上的回鶻文字牢牢地“鎖”住,形成一個整體!這哪里是“印泥封印”?這根本就是將金粉熔鑄后,直接以金絲織成了覆蓋在信息之上的“牢籠”!強行剝離,必然損毀下面的石片和文字!
好一個“金絲牢籠紋”!比契約上的更加霸道、更加致命!這根本不是封印,而是將信息與毀滅捆綁在一起的死亡陷阱!掖庭令就是要讓她看著秘密,卻無法觸碰!
柳依依的心沉了下去。如何破解?在沒有任何工具的情況下,解開這精密如蛛網的金絲牢籠?
她強迫自己冷靜,將石片湊近磷光,仔細觀察那些金絲纏繞的規律和石片的材質。石片冰涼,質地細膩,似乎是一種特殊的頁巖。金絲極其纖細,彼此勾連的節點異常精巧,如同最微小的機括。
等等!節點?她腦中閃過李晉拆解機關匣齒輪的畫面。任何精密的鎖鏈或機括,必然有其核心的受力點和脆弱的連接處!
她的目光如同鷹隼,在金絲勾連最密集、最復雜的區域反復搜尋。終于,在第三行回鶻文字中間,一個不起眼的、由三根金絲交匯纏繞形成的微小“結”點,引起了她的注意!那個節點并非渾然一體,其中一根金絲的末端,似乎有極其細微的、如同焊接點般的凸起!
就是它!這個節點,很可能就是整個金絲牢籠網絡的“樞軸”或“鎖芯”!
柳依依深吸一口氣,從散亂的發髻中拔下那枚一直藏著的、細如毫芒的銀簪!簪尖在幽光下閃爍著一點寒星。
成敗在此一舉!
她將簪尖極其精準地抵在那個微小的凸起節點上!屏住呼吸,指尖凝聚起全身的力量和心神,控制著簪尖,沿著金絲纏繞的逆方向,極其輕微地、試探性地一挑!
“叮!”
一聲極其細微、卻清晰無比的金屬脆響!
那個微小的凸起節點,竟被銀簪的尖端,如同解開最精密的鎖扣般,輕輕挑開了!
緊接著,如同連鎖反應!
“叮叮叮叮……”
一連串細微而密集的脆響如同冰珠落玉盤,在那片死寂的地宮中驟然響起!
覆蓋在石片上的、那些相互勾連纏繞的纖細金絲,以那個被挑開的節點為中心,如同被賦予了生命般,開始飛快地自動松解、收縮、回卷!仿佛一張無形的織網被瞬間抽走了經線!
僅僅幾個呼吸的時間!
原本覆蓋在石片表面、如同華麗牢籠般的金絲網絡,竟徹底消失不見!全部收縮回石片邊緣一道極其細微的凹槽之中,仿佛從未存在過!
露出了石片上,那完整無損、清晰無比的——回鶻殘詩!
柳依依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成功了!她以一枚銀簪為鑰,破解了這死亡的金絲牢籠!
幽綠的磷光下,石片上鐫刻的回鶻文字清晰可見。柳依依雖不精通,但尚宮局典記的身份讓她識得不少詞匯。她飛快地辨認著:
“烽燧……寂……狼瞳……南移……”
“北斗……傾……玉門……啟……”
“沙海……舞……長安……泣……”
“圣火……燃……舊都……墟……”
詩句斷斷續續,意象破碎而充滿殺伐之氣。烽燧寂滅?狼瞳南移?北斗傾頹?玉門開啟?沙海之舞?長安哭泣?圣火燃燒?舊都成墟?
這絕非普通的詩文!更像是一份用詩歌密碼書寫的……行動綱領或預言!
柳依依的目光死死鎖在“北斗傾”和“玉門啟”幾個詞上!北斗,星象!玉門,關隘!聯想到布防圖上被污損的城南伏兵點,以及密碼本上指向安上門的“天樞”……一個驚悚的念頭在她腦中炸開!
突厥人的目標,絕不僅僅是突破安上門那么簡單!他們要利用星象異動(“北斗傾”可能指代某種特定的天文現象或日期)作為掩護或信號,同時從安上門(象征“天樞”?)和玉門關方向(或者其他被“玉門”代指的關隘?)發起協同進攻!而“沙海之舞”可能指代西域的呼應,“圣火燃”直指圣火教復辟,“舊都墟”……他們竟想顛覆長安,復辟突厥舊都?!
這殘詩,是揭開突厥人整個“天樞”計劃全貌的關鍵拼圖!
必須立刻將這份殘詩送出去!
就在這時!
“啪!啪!啪!”
三下清脆的擊掌聲,突兀地在地宮幽深的甬道盡頭響起!
柳依依渾身劇震,猛地抬頭!
只見甬道盡頭的陰影里,緩緩走出一個瘦削的身影。深青色的宦官常服在幽綠的磷光下如同凝固的墨跡。掖庭令蒼白的面孔在光影中浮現,嘴角掛著一絲冰冷的、如同欣賞獵物垂死掙扎般的笑意。
“精彩。”他的聲音平直無波,在地宮的回音中顯得格外陰森,“不愧是尚宮局最出色的典記,柳依依。這‘金絲牢籠’,連百工坊的老匠人都束手無策,竟被你一簪破之。”
他緩步走近,深潭般的目光落在柳依依手中的黑色石片上,帶著毫不掩飾的貪婪和掌控欲。“現在,把它給我。看在你這份本事的份上,或許,我可以讓你死得痛快點。”
柳依依背靠著冰冷的壁畫,退路已絕!她將石片緊緊攥在手中,指尖因用力而發白,眼中燃燒著不屈的火焰。
“或者,”掖庭令停下腳步,距離柳依依僅有幾步之遙,枯瘦的手指輕輕捻著袖口,“你也可以選擇反抗。然后,我會讓你親眼看著,你拼死保護的這座長安城,如何在‘北斗傾’、‘玉門啟’的烽火中,化為‘舊都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