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天啟七年，臘月廿三。

鵝毛大雪壓得松枝彎成弓，李昭踩在半人深的雪窩里，呼出的白氣剛飄起就被山風卷散。

他腰間掛著個破布包，里面裝著畫符用的朱砂和黃紙，左袖管被野狗撕了道口子，血珠正順著指縫往下滴——但他顧不上疼，只盯著前面雪地里那團縮成球的小影子。

“小虎！“他吼了一嗓子，靴底在冰面上打滑。

三個毛烘烘的影子正圍著那孩子打轉，青灰色的野狗眼泛兇光，其中一只已經撲了上去。

李昭右手往腰間一摸，黃紙符“唰“地拍在掌心。

他這畫的是驅獸符，本是用來對付山貓野狐的，可野狗吃了符紙竟只是甩了甩頭，喉間低嚎更兇了。

“哥...哥救我...“小虎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凍得發紫的小手死死攥著懷里的破棉襖。

李昭心尖一揪——這孩子是村東頭王嬸的小兒子，上個月他發高熱，還是王嬸連夜翻山去鎮里請的大夫。

“過來！“李昭彎腰抄起塊凍硬的雪塊，狠砸向最靠前的母狗。

野狗被砸中鼻梁，哀鳴著退開兩步，可另外兩只卻趁機從左右包抄過來。

李昭咬著牙把小虎拽到身后，后背抵在冰涼的山石上——他能感覺到腰間的藥囊在撞著石壁，里面是給趙鐵匠治咳血的川貝，要是撒了，趙鐵匠怕是活不過這個冬天了。

“嗷——“

最左邊的公狗撲了過來，獠牙擦著李昭的右耳劃過。

他反手就是一拳，指節磕在狗嘴上，血腥味立刻在嘴里漫開。

野狗吃痛松口，卻在他小臂上扯下塊肉。

李昭悶哼一聲，抓著小虎的手更緊了——這時候要是松手，孩子準得被撕成碎片。

“滾！“他紅著眼吼，左手摸出最后一張符紙。

那是張鎮尸符，本是對付邪祟用的，可現在也顧不上了。

符紙“啪“地拍在野狗腦門上，青灰色的毛瞬間炸起，野狗發出尖嘯，夾著尾巴竄進了雪林。

剩下兩只見勢不妙，嗚咽著退開，轉眼就沒了蹤影。

“哥...疼...“小虎抽抽搭搭地摸著李昭胳膊上的傷，眼淚滴在雪地上，很快凍成小冰珠。

李昭扯下衣角簡單包扎，抬頭看了眼天——雪越下越密，剛才還能看見的日頭早被云遮了個嚴實，再耽擱下去，怕是要困在山里了。

“走，去山神廟躲一夜?！八研』⑼成弦获W，雪沒過膝蓋的聲音“咯吱咯吱“響。

路過剛才打斗的地方時，他瞥見雪地里有半截青銅碎片，紋路像極了家里老祖宗傳下來的守陵圖紋——但他沒敢多停，懷里的孩子正抖得像片葉子。

山神廟的門楣早被雪糊成了白團，李昭踹開半扇破門，霉味混著潮土氣撲面而來。

他把小虎放在供桌上，又撿了些干柴生起火。

火星子噼啪亂濺，映得墻上的山神畫像忽明忽暗——那神像的眼睛不知被誰摳了，兩個黑洞洞的窟窿正對著他們。

“哥，我餓?！靶』⒖s在火堆旁，凍得通紅的小手往火邊湊。

李昭摸出懷里最后半塊炊餅，掰了小半遞過去——這是今早趙鐵匠塞給他的，說“進山費體力“。

他自己啃著硬邦邦的餅，目光掃過廟里的破鐘、斷香案，最后落在供桌下那團黑影上。

那是個人。

李昭的呼吸猛地一滯。

他摸出懷里的桃木釘，輕手輕腳湊過去——是個老道士，道袍前襟全是黑褐色的血，臉上沒多少血色，可眼睛卻睜得老大，直勾勾盯著他。

“小友...“老道士的聲音像破風箱，抬手要抓他的手腕，力氣卻大得出奇，“鎮魂塔...主...“

李昭被拽得踉蹌，膝蓋磕在青石板上。

老道士的指甲幾乎要掐進他肉里：“莫信...天下人...唯命定者...可馭萬鬼...“他喉間發出咯咯的響聲，血沫子順著嘴角往下淌，“塔...在...你手里...“

李昭這才注意到老道士掌心攥著枚青銅碎片，紋路和他在雪地里看見的那截一模一樣。

他剛要抽手，老道士的手指突然松了，碎片“當啷“掉在他手心里。

“前輩！“李昭探了探老道士的鼻息，已經沒了氣。

他盯著掌心里的碎片，上面的紋路突然泛起幽光，像活了似的鉆進他眉心。

劇痛瞬間炸開！

李昭踉蹌著撞翻供桌，小虎嚇得尖叫。

他眼前發黑，卻分明看見識海里浮起座十二層的塔，每層都空著，最頂層有團模糊的影子。

“?！韺櫹到y綁定成功?！?

機械音在腦子里炸響，李昭渾身的血都涼了。

他捂住額頭，指尖發顫——這是他從小聽到大的守陵傳說里才有的東西！

老祖宗說過，封神之戰后，姜尚鑄鎮魂塔鎮萬鬼，得塔者可統御幽冥...

“哥你怎么了？“小虎扯他的衣角。

李昭猛地回神，把碎片塞進懷里，勉強擠出個笑：“沒事，雪太大，吹得頭疼。“他摸了摸小虎的頭，目光卻落在老道士的尸體上——道袍下露著半截劍傷，傷口泛著青黑，像是被什么邪物抓的。

后半夜雪停了。

李昭給小虎裹緊破毯子，自己靠著墻打盹。

可剛瞇了會兒，后頸突然發涼——廟外的風不知何時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種指甲刮墻的聲響，“刺啦刺啦“，像有人在墻上畫符。

他摸出桃木釘，輕手輕腳推開廟門。

月光像層白霜，照得雪地泛著冷光。

聲音是從山后傳來的，順著聲音找過去，雪地里有個半掩的石洞，洞口刻著他再熟悉不過的守陵家紋——那是老祖宗用來標記古墓的符號。

“哥？“小虎不知何時跟了過來，揉著眼睛往他身后躲。

李昭咬了咬牙：“進去躲躲，天亮就走?！?

石洞里霉味更重，青石板縫里結著白霜。

李昭摸著石壁往前走，突然踢到個硬東西——是具骸骨，身上還掛著銹透的甲片，頭骨上插著支箭。

陰風驟起！

李昭感覺后頸一涼，轉身就看見個白影子吊在梁上。

那是個女人，長發遮面，舌頭伸得老長，指甲足有三寸長，正滴著黑血。

“吊死鬼！“李昭腦子“嗡“地一聲。

他摸出黃紙符要貼，可符紙剛舉起來就被陰風吹散了。

吊死鬼尖叫著撲過來，指甲劃過他胸口，血立刻浸透了衣裳。

“救...命...“李昭踉蹌著后退，后腰撞在石棺上。

他懷里的青銅碎片突然發燙，識海里的塔影亮了起來。

劇痛從指尖竄起，他本能地抓住吊死鬼的手腕——血珠滴在對方手背上，黑紅色的霧氣瞬間裹住了兩人。

“以血為契，召鬼歸心。“

機械音再次響起。

李昭眼前一黑，重重摔在地上。

迷迷糊糊中，他看見識海里的塔第一層亮了，里面有團模糊的影子，像是剛才那吊死鬼。

“哥？哥你醒醒！“

小虎的哭聲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李昭想睜眼，可眼皮重得像壓了塊石頭。

他能感覺到胸口火辣辣地疼，可意識深處卻多了點什么——像是根細若游絲的線，連著他和某個陰冷的存在。

那是...吊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