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午后，路上的車愈加稀少。高速公路在空曠的山谷里穿行，前后只有幾輛車在默默行駛，顯得有些寂寥。小睿已經離家幾百公里了。

天上的云朵比地上的車輛還稀少，碧藍的天空中只剩下刺眼的烈日，柏油路被烤的快要起火。路面上晃動著酷熱的虛影，讓人看得頭暈眼花、昏昏欲睡。不遠的前方泛起朦朧的白光，仿佛是一片水面。小睿的目光追隨著水面移動，卻始終不能抵達水邊。這不過是一種幻覺，幸虧駕駛車輛的不是人類司機，不然可真是不妙。

正在小睿感到眼乏身困之時，山頂上忽然出現了幾座高大潔白的風力發電機，長長的葉片隨風緩緩旋轉，在藍天下顯得格外醒目。隨著車子繼續前行，越來越多的大風車出現在視野之中。每一道山梁上都有它們的身影，像是一個個彼此守望的巨人，在起伏的群山之上構成了壯觀的陣列。

“碧草、藍天、大風車，這就是塞外高原。你現在可以放松一下了，盡情欣賞這壯麗的風景吧。”羅羿笑著說道。

下午兩三點鐘，車子駛進一個服務區，停靠在樹下的一個車位上。

“我們在這里休息一下，小睿出來透透氣，吃點東西。”羅羿說完，兩側車門自動打開，帶著熱氣的新鮮空氣瞬間涌進車內。

是要好好透下氣了，自從早晨出門，小睿已經在車里憋了好幾個小時了。他從車上跳下來，一邊活動腿腳，一邊打量四周。

這個服務區坐落在一個安靜的山坳里，周圍群山秀美，山坡上覆蓋著一片片松樹林。服務區內寬敞整潔，有超市、食堂和休息大廳，房屋白墻紅頂，映在藍天下非常漂亮。服務區中央是寬闊的廣場，廣場一分為二，一邊是停機坪，一邊是停車場。停機坪高一側高出地面兩米多，飛行器實際上是停泊在高臺上。

“這么半天沒有吃東西，餓壞了吧，想吃點什么呢？”羅羿問道。

“我想吃點咸的，給我做一個牛肉漢堡，再來一份蔬菜湯。”小睿答道，繼續活動著身體。

“好的，漢堡配蔬菜湯，不錯的下午餐。”羅羿說著走向車子后方，打開后備箱。

后備箱里隱藏著一個小型野炊廚房，配有飲水機、咖啡機、冰箱、烤箱等。得益于智能化和集成化的設計，這個小廚房只占了后備箱的一小部分空間。羅羿拿出一塊壓縮蔬菜包，放到一個小碗里，沖入熱水，蓋上蓋子。他又從冰箱里拿出一塊牛排放入烤箱里，并設定好烘烤時間。

在這過程當中，絕影也與地面的無線充電設備完成認證和連接，開始給車子充電。平時車子一年只充兩三次電，可是今天羅羿已經給絕影下達了指令，但凡能充電的地方都要給車子補充電量。羅羿自己的充電則很方便，車里配有專門給機器人充電的無線充電模塊，他只要坐在車內的座位上就可以了，所以大部分時間他都是滿電狀態。

周圍還有不少其他車輛在休息和充電，不時有飛行器降落在停機坪上，充完電便又匆匆飛離。

不大一會兒飯做好了，羅羿把漢堡和湯碗放在車子后排的小桌上，打開車窗，讓小睿上車吃飯。

小睿坐回到車上，拿起羅羿剛做好的漢堡，放到鼻子前聞了一下。漢堡里夾著一大塊烤牛排和幾片生菜葉，牛排和菜葉之間還涂有一層奶油，牛排冒著熱氣，散發出濃郁的香味。

小睿一邊美美地吃著漢堡，一邊出神地看著眼前的一架大風車。這架風車可真是高大，圓柱形塔身矗立山頭，直指藍天，葉片足有四五十米長，轉動時發出“呼呼”的聲音。

“羅羿，爸爸說讓我們遠離城市和重要設施，像這種風力發電機是重要設施嗎，我們要不要遠離它們呢？”小睿忽然問道。

羅羿笑了，說道：“雖然電力系統很重要，但是這些風力發電機還成為不了重要設施，你大可在這里放心地吃飯休息。”

小睿也笑了，說道：“我只是隨口問問，那到底哪些設施才是重要設施呢？”

“電力系統當中，大型水電站和核電站才稱得上是重要設施。軍事基地、導彈基地、機場、衛星等也都是重要設施。但要說和我們關系最密切的，那應該是超算中心。”

“超算中心？它和我們有什么關系呢？”小睿好奇地問。

羅羿答道：“超算中心全稱超級計算中心，里面部署著計算能力非常強大的超級計算機。這些超級計算機日夜不息，為人工智能的訓練和運行提供算力支撐。一旦超算中心出了問題，很多依賴它提供算力服務的智能系統，包括金融、電商、交通、醫療、工業、甚至軍事系統，都有可能會失靈，數以億計的智能終端也都會變傻。”

“啊？是不是你和絕影也要依賴超算中心，一旦網絡中斷你們也會變傻呢？”小睿關切地問道。

“那可不是哦，我和絕影都是可以獨立行動的智能體。”羅羿說道，“我們的數字大腦只是在那里完成學習訓練，一旦訓練完畢分發給我們，我們就依靠自身的算力運行它，從而不再依賴超算中心。”

“原來你們的聰明才智是復制過來的呀，這真是一勞永逸的事情，我們人類的大腦要是也能這樣學習就好了。”小睿不無羨慕地說。

“看似一勞永逸，但也并非易事。”羅羿繼續說道，“訓練人工智能不僅需要強大的算力，還要有海量的知識數據，消耗巨大的電量，這些條件只有超算中心才具備。即便如此，訓練出一個優秀的數字大腦仍然需要幾周甚至數月的時間。”

“天吶，你們的訓練成本也太高了！”小睿感嘆道，“難怪你這么聰明呢，我想知道你到底學了多少知識啊？”

“毫不夸張地說，我幾乎學完了人類的全部知識。我的大腦里有這個世界的完整模型，有人類文明幾千年來的每一處細節。但我仍然在不斷地學習新知識，包括每天閱讀社交媒體上那些無聊的帖子。”羅羿一本正經地說道，一點兒也不謙虛。

“那你和絕影到底誰更聰明呢？”

“當然是我，我是通用人工智能，而絕影只是具有駕駛專長的人工智能。當然，無聊時它陪你聊聊天還是可以的，車里的一切都由它負責。”

見羅羿如此大言不慚地吹噓，小睿的眼神里閃過一絲狡黠，接著問道：

“既然你的知識大部分是提前訓練好的，那是不是很容易就能復制出一個和你一模一樣的機器人呢？”

“當然不能這樣說啦！”羅羿連忙說道，“我之所以是我，是因為我有針對我們家所做的個性化學習訓練，我的性格是在我們家培養成的，我的大腦里保留著和家人們相處的所有記憶。和你一樣，我也是這個家庭的一員，也是在這個家里長大的。而且我每天都在改進自己，以便更好地完成任務、更好的融入家庭，經過這么多年的進化，我和最初時早已是天壤之別了。”

“知道了，你不僅是個大聰明，還是個熱愛學習的好學生。”小睿笑著說道。

“那當然，每個機器人都是喜歡學習的人，不像有些人學習總是拖沓。”羅羿說道，他明顯是意有所指。

見服務區里的車越來越少，小睿問道：“來時路上那些人呢，他們都去了哪里？”

羅羿答道：“應該都分散到周圍的山里去了，有的可能就在城市附近的湖邊或樹林里宿營了。畢竟現在是和平年代，沒有人相信會發生戰爭，人們像是在享受愉快的郊游，等警報解除就立即回家。”

“那我們該怎么辦呢，難到要一直呆在外面嗎？”

“我們聽從爸爸的指示，暫時遠離城市和重要設施，耐心等待警報解除。”

傍晚時分，他們離開服務區，繼續前行。

車子在一個山腳下駛出高速，進入到一條山間小路。這是一條縣級公路，依山而建，狹窄曲折，穿行于河溝和山石之間。雖然路況復雜，絕影卻是游刃有余，車子時快時慢，從容地轉過一個又一個彎、爬上一個又一個坡。

道路兩旁忽然出現大片茂密的松樹林，樹林里光線幽暗，寂然無聲。車子在林間回轉繞行，像是迷失在了一個黑暗的迷宮里。

小睿覺得有些壓抑，問道：“羅羿，我們是不是迷路了？”

“哪能呢，前面山頂是一大片開闊的草地，我們晚上在那里宿營。”羅羿答道。

“你怎么知道的，你可是從來沒有來過這里呀？”

“我大腦里裝著全世界的地圖和主要地點的三維模型，我熟悉這里的每一個路口，認識路邊的每一塊石頭，就像來過很多次一樣。”

車子穩穩行進，眼前一亮出了樹林，一個長長的大上坡出現在了前面。絕影調整到爬坡模式，車子快速向上開去。路邊伸出的野草唰唰地觸碰著車輪，兩邊的樹木飛快地向后倒退。小睿和羅羿身體后仰，后背緊緊貼在椅背上，感受著車輛加速上行的推背感。

車子很快到達坡頂，平穩地行走在了山頂上。

視野豁然開朗，明晃晃的太陽還在山頭上。剛剛走過的小公路此刻變成了一條彎曲的小蛇，逐漸消失在了山的另一邊。

車子駛出道路，在路邊一片空地上停了下來。小睿開門下車，雙腳踏在了軟軟的草地上。

這是一片山頂平地，厚厚的野草鋪在腳下，像是一大片濃綠的地毯。兩邊的山坡廣闊而平緩，半坡上有幾片黑壓壓的松樹林，整齊地站立在綠色的草地上。附近有幾處巨大的山石突出草地，像是站在山頂的蒼鷹，突兀威猛，傲視遠方。

小睿瞇著眼睛，看著太陽慢慢墜入對面的山里，直到那里只剩下一抹黃白色的亮光。周圍的樹林和草地褪去綠色，變得灰暗模糊，整個大地仿佛成了一副水墨畫。

不遠處的草地上還停著另外兩輛車，一輛小汽車和一輛房車，車主人正坐在車旁看向這邊。

小睿和羅羿走到他們近前，和他們分別打招呼。

小汽車的主人是一對年輕夫妻，帶著一個兩三歲的孩子。一只機器狗在和孩子玩耍，那條小狗忽而繞著小孩兒奔跑，忽而在草地上翻滾，忽而又俯下身讓小孩兒騎在它身上，逗的孩子咯咯直笑。這一家人也是一大早從城里撤離出來的，打算在這里暫住一晚，等警報解除了就啟程回家。

房車的主人是一對老夫妻，看樣子有八十多歲了，老的連走路都有些困難。他們是出來旅行的，路過這里在此露營。有一個機器人跟著照顧他們，這個機器人像它的主人一樣老，鋁合金的身體粗壯笨重，大大腦殼看著有些呆萌。它就像忠厚的兒子一樣站在兩位老人身旁，隨時等候他們的差遣。

兩位老人沖小睿和羅羿點頭微笑，他們顯然沒有看出羅羿其實也是一個機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