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收到姜月華那封“戰書”之后，楚歌便徹底換了一種活法。

他不再是那個躲避風暴的旅人，而是化身成了風暴本身。他一路北上，行事張揚，卻又狡猾如狐。他時而在官道上縱馬高歌，故意引來關卡的盤查；時而又會消失得無影無蹤，潛入某個城市的地下賭坊，用最江湖的方式，從那些消息靈通的地頭蛇口中，壓榨出關于“鬼谷”的蛛絲馬跡。

他像一柄淬了南疆奇毒的利刃，也像一個在刀尖上跳舞的浪子。他享受著這種將命運重新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覺，享受著將那些隱藏在暗處的“獵犬”，耍得團團轉的快感。

一個月后，他抵達了三晉之地的核心，一座名為“平遙”的古城。

這里，是通往傳說中“鬼谷”的最后一個，也是最重要一個驛站。城中，三教九流，龍蛇混雜。操著不同口音的游俠，目光銳利的商人，甚至還有幾位穿著稷下學宮服飾的士子，都匯聚于此。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緊張氣息。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他們，都是為了那卷傳說中的《西風》樂譜而來。

楚歌尋了一間最不起眼的客棧住下。他沒有急于行動，而是花了三天的時間，將自己變成了一個最普通的，來此地游歷的落魄士子。他每日泡在城中最大的茶樓里，聽著南來北往的閑談，從那些真假難辨的流言中，拼湊著關于鬼谷的完整情報。

這日午后，茶樓里，一如既往地喧鬧。楚歌正端著一杯粗茶，聽著鄰桌幾個江湖客，吹噓著自己如何在秦國追兵的手下逃出生天，嘴角，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就在此時，他那股在南疆林海中，被磨礪得無比敏銳的感知，忽然，捕捉到了一縷熟悉的，冰冷的氣息。

那氣息，很淡，被茶樓里混雜的汗味與茶香所掩蓋。但它，就像一根深埋在骨頭里的鋼針，即使被血肉包裹，也依然會帶來最細微的，刺痛。

楚歌端著茶杯的手，沒有絲毫的晃動。他甚至沒有轉頭，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緩緩地，掃向了茶樓的角落。

那里，坐著一個孤單的旅人。

那人穿著一身最普通的灰色麻衣，頭上戴著一頂可以遮住大半張臉的斗笠。她就那樣靜靜地坐著，面前，只放著一杯早已涼透的清茶。她與周圍所有的喧囂，都格格不入，仿佛被一層無形的，冰冷的結界，與這個世界，隔絕了開來。

若非是那股熟悉的、獨一無二的死寂氣息，任誰也無法將這個看似落魄的旅人，與那個曾追殺他數千里、名動天下的“黑冰臺”第一刺客，聯系在一起。

夜琉璃。

楚歌的心中，沒有半分驚訝，仿佛她的出現，本就是命中注定。

他只是覺得，有些好笑。

好笑的是，他費盡心機，才從那張由她編織的網中逃脫。可如今，為了同一個目標，他們竟又在這紅塵萬丈的凡俗之地，不期而遇。

這世間的緣分，還真是，不講道理。

他沒有起身，也沒有躲避。他只是將手中的茶杯，輕輕放下，然后，從懷中，取出了那支早已與他心意相通的，“鳳求凰”。

他沒有吹奏。

他只是用手指，在那溫潤的笛身上，輕輕地，敲擊出了一段節拍。

“嗒、嗒、嗒……”

那聲音，很輕，在喧鬧的茶樓里，幾乎微不可聞。那節拍，不成曲調，充滿了戲謔與調侃的味道，正是那日，他在枯林之中，用來“羞辱”她的，那段滑稽的，“拜師入門曲”。

角落里，那個戴著斗笠的身影，猛地一僵。

一股冰冷刺骨的殺氣，瞬間迸發，又在下一刻，被她強行壓了下去。她緩緩地，抬起了頭。

斗笠的陰影下，是一雙依舊冰冷，卻似乎多了一絲裂痕的，琉璃般的眸子。

四目相對。

沒有刀光劍影，沒有生死相搏。

只有這無聲的，喧囂中的，對望。

楚歌看著她，臉上，重新掛起了那抹熟悉的、浪子般的笑容。他舉起茶杯，遙遙地，向她敬了一下，嘴型，無聲地說了兩個字：

“跟上。”

然后，他站起身，沒有再多看她一眼，徑直，走向了茶樓之外。

夜琉璃坐在角落里，一動不動。許久，她才緩緩起身，在桌上留下幾枚銅錢，身影一閃，便也消失在了茶樓之中。

一個，是為守護而主動入局的獵人。

一個，是為任務而追蹤至此的宿敵。

兩個立場截然相反的人，卻因為一個共同的、充滿了死亡氣息的目標，達成了一種詭異的、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們，將一同，踏入那傳說中，有去無回的，鬼谷。

南疆的低語，已隨風遠去。

而中原的風暴，將在這天下最兇險的棋局中，拉開它真正的，序幕。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