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式飯店的鎢絲燈泡在頭頂滋滋作響，程建軍雙臂抱胸倚著斑駁的鋼琴，嘴角扯出個陰惻惻的笑，臉上的青春痘在白熾燈下泛著油光：“韓春明，我還以為你要當一輩子縮頭烏龜！”這話一出，周圍立刻響起一陣哄笑，幾個好事的知青甚至吹起了口哨。

韓春明坐在靠墻的長凳上，白襯衫領口微微敞開，露出半截古銅色的脖頸。他端起搪瓷缸輕叩桌沿，指節敲出清脆聲響：“華健，去后廚問問，架子鼓、吉他、薩克斯，有什么全給我搬來！”這話驚得楊華健手里的搪瓷缸差點摔在地上，他瞪圓眼睛，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出來：“春明！你瘋了？你連鋼琴鍵都認不全，還擺弄這些洋玩意兒？！”

“少啰嗦！”韓春明抄起桌上的二鍋頭猛灌一口，辛辣的酒液順著下巴往下淌，在白襯衫上暈開深色痕跡。他眼神里閃過一絲狠勁，這股子氣勢震得楊華健脖子一縮，拽著毛地圖就往廚房跑。兩人跌跌撞撞的背影，在墻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不一會兒，后廚方向傳來叮叮當當的碰撞聲。當兩人氣喘吁吁地抬著架子鼓撞開房門時，鼓槌、镲片在顛簸中叮當作響，引得眾人紛紛側目。蘇萌急得眼眶發紅，踩著布鞋沖過來阻攔，辮梢隨著動作晃個不停：“春明！別胡鬧了！你上次摸樂器還是用樹枝敲洗衣盆！”她的喊聲被程建軍震天的狂笑淹沒：“好??！我倒要看看，韓大少爺今天怎么變戲法！”說著，他故意整了整墨綠色體恤，那股子得意勁恨不得寫在臉上。

韓春明跨過散落的鼓棒，軍綠色解放鞋重重踩上鼓凳。他伸手抹了把臉，指腹蹭過嘴角的酒漬。當他握住鼓槌的瞬間，整個會場突然安靜得能聽見窗外的蟬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盯著舞臺上那個身影。

下一秒，密集的鼓點如暴雨般砸向耳膜！咚！嚓！咚！嚓！金屬镲片碰撞出的火星，混著他沙啞的嘶吼在水泥墻間炸開：“村里有個姑娘叫小芳——！”這聲音像是從胸腔最深處迸發出來，帶著一股讓人熱血沸騰的力量。

激昂的節奏徹底撕碎了《山楂樹》的柔婉。韓春明的身體隨著鼓點劇烈擺動，鼓棒在他手中上下翻飛，敲出復雜的切分音。他一邊用膝蓋頂開麥克風架，一邊用余光掃向臺下。唱到“辮子粗又長”時，鼓點突然驟停，只留镲片余音裊裊。全場死寂中，他突然將鼓棒拋向空中，在眾人驚呼里穩穩接住，指尖輕敲軍鼓，目光如炬：“程建軍，耳朵聾了？該叫爺爺了吧？”

程建軍僵在原地，嘴角還掛著凝固的笑，喉結卻不受控地上下滾動。他的臉先是漲得通紅，緊接著又變得煞白，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蘇萌攥著衣角的手指發白，心臟在胸腔里狂跳不止，既擔心又忍不住為韓春明暗暗叫好。不知誰先喊了聲“好”，掌聲瞬間炸開，震得房梁上的灰塵直往下掉。楊華健跳上凳子揮舞襯衫，扯著嗓子喊：“春明！這他媽從哪兒學的？！”毛地圖更直接，沖到臺前用力拍著桌子，把桌上的搪瓷缸震得蹦起老高。

韓春明沒有停下，他的鼓點愈發激烈，像是要把這些年的憋屈都宣泄出來。鼓槌與鼓面碰撞出的聲音，和他的歌聲交織在一起，在狹小的飯店里回蕩。他唱到興起處，一腳踢開鼓凳，單膝跪在地上，手中鼓棒如雨點般落下，镲片發出尖銳的長鳴。

程建軍臉色鐵青想溜，卻被毛地圖一把揪住后領：“哎哎！程少爺這是要尿遁啊？”周圍爆發出更響亮的哄笑，幾個平日里和他不對付的知青紛紛起哄：“建軍，愿賭服輸！”“快叫爺爺！”他的臉漲得比紅燒肉還紅，雙手在身側緊握成拳，卻不敢發作，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蘇萌站在人群中，望著舞臺上那個肆意張揚的身影，眼睛里閃著異樣的光彩。她想起小時候，韓春明總愛帶著她翻墻摘棗，被護院追得滿胡同跑；想起下鄉時，他把僅有的口糧分給大家，自己卻餓得直打晃。此刻的他，在舞臺上光芒四射，和記憶里的少年漸漸重疊，又似乎變得更加陌生而迷人。

鼓點漸漸平息，韓春明站起身，甩了甩發麻的手腕。他的額頭滿是汗水，發絲黏在臉上，卻笑得格外肆意。臺下的掌聲經久不息，還有人喊著“再來一個”。他接過蘇萌遞來的毛巾，擦了把臉，目光不經意間與她對視。蘇萌的臉騰地紅了，慌亂地低下頭，轉身去給大家倒茶水，發梢掃過韓春明的手背，帶起一陣酥麻。

這場突如其來的較量，徹底改變了知青聚會上的氣氛。原本一邊倒的嘲諷，化作此起彼伏的驚嘆和敬佩。而韓春明，用一場驚艷的表演，不僅贏了賭局，更在所有人心中，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沒人知道，這個平日里吊兒郎當的青年，究竟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本事。但此刻，所有人都明白，韓春明不再是那個任人嘲笑的對象，而是一顆正在冉冉升起的耀眼新星，誰也無法再忽視他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