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業(yè)……撈錢……”

程錫庚離開辦公室后，他的話一直在劉士俠的腦中反復(fù)縈繞。

程錫庚說的沒錯，在這個位置上，手頭沒有幾個能抓在手里的廠子，沒有源源不斷的“真金白銀”流進來打點、維持關(guān)系網(wǎng)絡(luò)，就像光著腳在權(quán)力的刀尖上跳舞，隨時會被踢出局，甚至粉身碎骨。

念頭轉(zhuǎn)到這里變得清晰。他拿起桌上的內(nèi)部電話，撥通：“晚秋……是我，劉士俠。通知榮盛皮貨的李老板，讓他下午兩點半到我辦公室來一趟，談一談工商業(yè)振興試點合作的事情?！?

官腔打足。

既然程錫庚反復(fù)讓找個“白手套”進軍實業(yè)，要是劉士俠還不聯(lián)系李老板，反倒顯得刻意了。

下午的日光短暫地撕開過陰云，在劉士俠辦公桌上投下一道斜長、明亮的光帶。指針剛過兩點半，秘書便輕輕敲開了門：“主任，榮盛皮貨的李老板到了?！?

“請進。”劉士俠穩(wěn)坐辦公桌后，臉上浮起程式化的笑容。

李富貴夾著寒氣走了進來。一身半舊的深灰色粗布長衫，肩上似乎還殘留著若有若無的皮子特有的味道。

他的眉頭習(xí)慣性地微蹙著，裝出一副小商人面對官家時那種天然的拘謹和警惕。

李富貴搓著手，微微哈腰：“劉主任，您召喚?！?

辦公室的門被秘書林晚秋無聲地關(guān)緊，屋里只剩下兩個人。

剛才還掛在臉上的客套笑容像潮水一樣褪去。劉士俠指了指墻邊的沙發(fā)：“坐，老李?！?

他自己也繞過辦公桌，在李老板身邊坐了下來。

“李老板，程錫庚讓我搞實業(yè)。明里暗里，說了好幾次……”

劉士俠開門見山，聲音略微壓低，把這幾天發(fā)生的事情，前前后后說給李老板聽。

“……買廠子，撈錢，想要在政府里站穩(wěn)腳跟，錢財必不可少。尤其我得罪了王竹林，他在后頭磨刀霍霍，把我視為眼中釘。”

劉士俠目光銳利地盯著李富貴，將王竹林在謀劃的物資管制計劃，以及他們?nèi)绾我鈭D迫使小工廠賤賣資產(chǎn)、然后低價吞并的打算，簡單扼要地勾勒了一遍。

“必須得快！”劉士俠身子微微前傾，“無論是囤積皮貨行的原材料，還是收購工業(yè)企業(yè)?！?

“你在津海經(jīng)營許久，接觸的市場行情也多。眼下這關(guān)口，有什么目標(biāo)值得弄？”

劉士俠目光灼灼地盯著李富貴，看他一臉驚異，消化著自己提供的海量信息。

李富貴那雙布滿繭子的手在膝蓋上無意識地搓了搓，眼睛中浮現(xiàn)出一種商人鎖定利潤的專注光芒。

“劉……士俠，”李富貴舔了下有些干裂的下唇，聲音壓低，“確實有個門路，琢磨過一陣子了。‘固本’肥皂廠，你聽說過沒？”

劉士俠眉頭微挑，示意他繼續(xù)。

“廠子不大，”李富貴挪了挪身體，讓自己坐得更靠近劉士俠，“牌子也不響，主要在租界貧民區(qū)賣點低檔貨。老板是個白俄，叫伊凡什么的……”

“這世道艱難，肥皂生意毛利薄，還要上下打點，他扛不住了，一直想出手走人，離開這塊是非地。去意挺堅決，價錢壓得很低?！?

“肥皂？”劉士俠語氣里帶著一絲不解，“這種低端日化品能有什么大作為？”

“聽我說完，”李富貴眼睛里跳動著急切而篤定的火花，“我看中的不是明面上的肥皂！他工藝成熟，工序簡單、設(shè)備、工人隊伍都很穩(wěn)當(dāng)，上手就能開工。最主要的是……”

李富貴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身子又往前傾了傾，“這個廠能穩(wěn)定產(chǎn)出甘油！”

“甘油？”劉士俠的心臟猛地一跳，這個上輩子高中化學(xué)題中頻繁出現(xiàn)的名詞一下子劈開了腦中的迷霧。

這可是制備硝化甘油的原料！沒想到，它竟然是肥皂生產(chǎn)的副產(chǎn)品。

“對！”李富貴捕捉到劉士俠眼神的劇變，聲音雖然依舊低沉，卻因激動而發(fā)顫。

“甘油！做香膏、雪花膏是它。可要是送到咱們那邊去……”

他含糊了一下敵后根據(jù)地的指代，彼此心知肚明，“懂行的同志們拿到手，稍作處理就能制成……”

李富貴做了個極小的爆炸手勢，指尖迅速彈開又合攏，“硝化甘油！威力十足！”

那可是前線急需的炸藥，土質(zhì)黑火藥制成的手·榴·彈、炸·藥包，威力有限，很難咬穿日本坦克的鐵皮，更難摧毀鬼子堅固的混凝土碉堡，想要足夠的威力，還得靠硝·銨混·合炸·藥。

收購看似毫不起眼的肥皂工廠，哪里是簡單的投資，只要運作得當(dāng)，簡直是插向敵人心臟的一把隱蔽利刃！

“需要多少錢？”劉士俠問得極其干脆。

“他開價一萬二，”李富貴飛快地說出一個數(shù)字，眼睛閃爍著精明的光芒。

“我有把握壓到一萬銀元以下。不過我手里滿打滿算只能拿出三千多銀元……”

“缺口不算太大，七八千銀元就能頂上?！眲⑹總b短促地笑了笑，猛地站起身，幾步走到辦公桌前，取出一張便簽紙，拿起筆飛快寫下恒裕棉紗廠的地址。

“去這里！”劉士俠將便條遞給站起身來的李富貴，“找他們蔡經(jīng)理，報我名字，從他那里支取現(xiàn)洋九千塊。就說是程主任讓你去的，買廠子用?！?

“剩下的四千銀元，直接買棉紗廠的股份。”劉士俠繼續(xù)吩咐，“多少不重要，維持好跟他們的關(guān)系，就有了一個穩(wěn)定拿棉紗的渠道?！?

“再拿點錢，用干凈的身份作掩護，在租界里租個小門臉，開個裁縫鋪子，別太起眼也別太寒酸?！眲⑹總b的手指在桌面上比劃著，像是在設(shè)計一副藍圖。

“咱們是棉紗廠的股東，廠子直供原料，讓靠得住的同志加工布料，訂做服裝。”

“這樣既有了穩(wěn)定現(xiàn)金流和合法身份，更是給組織提供了一個全新、備用的接頭點！”

李富貴眼中爆發(fā)出贊許的光芒，沒想到劉士俠不但腦子活，能撈錢，還能將資源盤活到了一個全新的高度：“士俠，你這布局深謀遠慮！我盡快給組織匯報！”

“還有一樁頭等大事！”劉士俠揮了揮手，“老李，你能聯(lián)系到咱們根據(jù)地的領(lǐng)導(dǎo)嗎！立刻想辦法，動用最可靠、最快的通道，立刻著手做一件至關(guān)重要的大事：成立我們自己的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