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老李后，劉士俠的心中踏實了幾分。

組織的無條件信任，給了他進入臨時政府潛伏的底氣。

但軍統那邊態度如何，劉士俠心里真沒有底。他又不知道曾澈去南京戴老板那里匯報工作回津海沒有，所以只好沉住氣，沒有撥打那張名片上的電話。

不過劉士俠早就準備好了“情報”，陳亦侯抽屜里那堆文件的照片，帶有“金編鐘”報道的發黃報紙、銀行間協會的借款協議、那堆做賬的報表，甚至還有兩張刻意拍歪的、金庫里粗金錠的配圖。

這些照片此刻就安靜的躺在劉士俠辦公桌的文件袋里，等待著軍統聯絡員隨時取走。

這些劉士俠“千辛萬苦”才“搜集”的線索，專為糊弄軍統而備，能讓那些精明的特務腦補出內幕。

劉士俠甚至能想象出，收到資料的軍統分析師，手握這些照片，費力挖掘出“真相”時欣喜若狂的場面。

這使得他，打心眼里佩服，能想出這種絕妙主意的老狐貍，陳亦侯。

劉士俠又等了兩天。

這天一早，劉士俠上班，剛脫下外套，掛在衣架上。

銀行大門上的迎客鈴就響了，曾澈推門而入。他穿著一身考究的灰色細呢長衫，手里提著一個沉甸甸的黑漆描金皮箱，步履沉穩，油亮的大背頭梳得一絲不茍。

他目光銳利，掃過銀行大廳，人不多。

那鷹隼般的目光最終落在劉士俠那張略顯凌亂的“大堂副理”辦公桌上，嘴角扯出一個難以捉摸的弧度。

“劉先生，你這秘書當得倒是奇怪。現在還沒到上班的時間，我來得太早，沒打擾吧？”

曾澈的聲音平靜，卻透著不容推拒的壓力。

劉士俠慌忙起身，心中念頭急轉：曾澈親自來銀行，絕非小事。“曾先生來得正好，現在人少，我正好有些東西需要上報給您。”

說著劉士俠從抽屜中取出文件袋遞上，“溥儀抵押的前朝秘寶，我已經弄清楚了，進展都在這里。”

曾澈放下皮箱，接過檔案，慢條斯理地翻看。

良久，他把照片都放回袋中，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哼：“心思再密，總有痕跡。行了，這個我帶走。”

他沒有給出明確的判斷，但那份了然于胸、將一切線索串聯腦補完畢的神情，已讓劉士俠知道，這疊半真半假的“成果”，已然達到了所需的效果。

曾澈將文件袋放在自己隨身的皮箱里，又從中掏出一個信封，放在劉士俠的桌面上：“兩百法幣，《美國黑室》剩余的翻譯稿酬，記得盡快把余稿交齊。”

劉士俠默然。這明擺著是克扣稿酬吧，說好的800，怎么一轉眼只有400了啊？

“是你想的那樣，又不是你想的那樣，”曾澈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語氣輕描淡寫，卻又一副不容商量的態度。

“鹽業銀行每年的存儲費真不便宜，這次我申請的經費沒那么多。鬼主意是你出的，所以錢你掏一半。”

“但軍統不會虧待有功之人。”曾澈話鋒一轉，“戴老板很看重那份翻譯稿，我給你報了個功。上面批下來了，你現在是軍統津海特別情報組正式在編的少尉情報官。”

“你的主要工作是：做密碼破譯工作的顧問。直屬上級是我，身份保密，僅有戴老板知情。待遇每月62元，按某些人穩妥的建議，每月以編輯部的名義打到你女朋友賬戶。”

該死的“堂姐”……劉士俠收起桌上的信封，忿忿不平。

又聽曾澈繼續說道：“我這次回南京，新成立了兩個部門。”

“除了僅有咱們兩人的津海特別情報組，還申請成了一個新組織‘抗日鋤奸團’，吸收精英分子和進步學生，負責打擊鐵桿漢奸，震懾宵小。”

“你要是愿意的話，就算是創始元老，協助我工作。”

少尉軍銜！直接向曾澈負責！僅戴老板知曉身份！劉士俠心頭微震。這既是提升，也是更深的套索。

這意味著他正式被納入了軍統的核心情報鏈條，紅黨的潛伏工作又多了一條情報來源。

目前正是兩黨二次合作的蜜月期，這事回頭只要給組織備案一下，問題不大。

但同樣，意味著他與軍統這條線的綁定更深，暴露的風險也更大。

劉士俠瞬間權衡利弊，迅速做出感激與莊重的表情，沉聲道：“多謝曾組長提攜！士俠定當恪盡職守！”

“好！”曾澈滿意地點頭，“還有什么問題嗎？”

“津海臨時政府招攬我，去負責津海經濟恢復方面的事務。”劉士俠說的很輕。

主要是想試探下自己這個“漢奸”能不能在抗日鋤奸團中討一個豁免權。

“你答應了？”曾澈一愣，瞥了一眼劉士俠，“那你更得看緊我這次在銀行金庫保存的東西了！”

？

“里面有你的軍統檔案。”緊接著曾澈笑道，“那抗日鋤奸團的事情，你就先不要摻和了。”

“關于你的安全問題，我不方便在內部明說，但臨時政府里有那么多頭臉人物，怎么也輪不著你一個剛入職的小透明吧。”

劉士俠先是嗯了一聲，思索了一下又補充道：“還請曾組長多多照拂。”

要是以后津海的暗殺不斷，他可不希望自己死在他們的槍下，冤枉又憋屈，以后瞅機會一定多向曾澈匯報。

“放心，你是軍統正式在編的人。”曾澈滿意地點頭，“以后，政府那邊的事，記得借勢而為。有情況及時匯報。”

劉士俠心頭一動，去臨時政府就職的事情，在軍統這里算是過關了。

兩人又就近期銀行的動態，簡單交流了幾句。

銀行大門上的迎客鈴再次響起時，曾澈拎起皮箱起身，走向柜臺，辦理金庫寄存“貴重物品”的事情去了，仿佛剛才只是在劉士俠這里進行了一些普通的業務咨詢。

送走曾澈沒多久，劉士俠坐在辦公桌前看材料時，桌案被象征性地重叩了幾下，然后一個壯碩的身影就毫不客氣地擠進了視野，正是青幫陳三爺的得力手下，牛二。

“劉先生！”牛二嗓門洪亮，帶著一股江湖特有的粗豪氣，他咧嘴一笑，露出被煙熏得微黃的牙，“三爺讓我給您送點‘辛苦費’！”

說著，一個鼓鼓囊囊的牛皮紙信封就被他拍在了劉士俠桌上，發出沉甸甸的悶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