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麗莎白是個聰慧的女孩，她看出了李老板的窘迫，輕聲問道：“貸款的金額達不到預期嗎？”

李老板用胖圓的臉用力點頭。

伊麗莎白把業務手冊翻過來調過去查了好幾遍，也沒能找到增加放貸金額的辦法，不太確定的建議道：“要不去錢莊或者外資銀行那邊去看看，并非只有鹽業銀行才有貨物抵押的業務？”

聽著伊麗莎白貼心又善良的建議，李老板眼里的光一點點暗淡下去。

戰事四起，全球經濟低迷，國際市場皮草價格下行，錢莊和外資銀行認為皮草原材料的價格不穩定，風險高，抵押率更低，甚至不愿放貸。

李富貴拿著延安同志們東拼西湊才攢出來的老本，在津海打拼了一整年才稍有起色，可皮貨行眼瞅著就要撐不下去，關門大吉了。

他不甘心，這一年來，選址，招人，進貨，洽談，直到把皮草賣出去，他費了多少心，作了多少難，眼瞅著貨源充足了，工藝成熟了，訂單穩定了，要到收獲的季節了，貨行即將大筆盈利，能為組織提供資金了。

結果日本人打過來了，京津一帶成了淪陷區，貨物進出和資金鏈全斷了，一旦手里不多的資金枯竭，貨行就得倒閉。

貨行要是倒閉了，不但過去一年的心血白費，組織的資金就全打了水漂，更重要的是這一年辛苦搭建起來的運輸線路，各處經營的人脈就全報廢了。

如此想來，李富貴的面色越來越沉，如喪考妣。

“你手里有外商的訂貨合同嗎？方才你說皮貨行主要是做出口生意的。”劉士俠的聲音在李富貴身旁響起。

“有有有，來自歐羅巴客商的訂單合同，雖然每張皮草單價算不上高，但約定長期供貨、英鎊結算，絕不是一錘子買賣。”李富貴忙不迭的回答。

想了想，李富貴又無奈的以實相告：“可是我跑了很多地方，都說貸款這一行，貨物抵押估價只能按照國內進貨價核算，貨行跟客商的協議價做不得準。”

這個時代樸實無華的風控理念，劉士俠苦笑，沉思了一會他才幽幽開口：“我有一個辦法，是否可行要試一下才知道。”

“李老板，煩請明天您再來一趟，把港口倉儲單和訂貨合同原件都帶上，我去經理那邊探探口風。但今天銀行馬上就要關門了。”

找一個合適的理由，讓李老板明天再來銀行。這樣“忘帶”皮箱的李老板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取走自己的物品，皮箱里劉士俠自然會裝好組織需要的電子元件。

不錯的計劃，如果能說服銀行，再給李老板拉來一筆足額低息貸款，解組織的燃眉之急，就更完美了。

把兩手空空的李富貴送出銀行，劉士俠徑直跑進了陳亦侯的房間。

“陳經理，我發現一個潛在的業務增長點，為出口企業提供貿易融資業務。”

“貿易融資？”正在經理室那張寬大的紅木桌上謄寫材料的陳亦侯抬起頭來，示意劉士俠解釋一下，這兩天接觸下來，他已經習慣了這個新秘書的口中經常會蹦出新名詞。

“因日軍封鎖海陸交通要道，導致不少出口企業的資金鏈幾近斷裂，難以支付原材料款和工人工資，所以他們有著資金需求和貸款意愿。”

“而銀行因這些企業作為原材料的質押物價格不穩定而不愿放貸，或放貸很少。”

“所以，出現了資金供給側和需求側兩端嚴重的失衡，我覺得這是我們的一個機會。”

劉士俠站在紅木辦公桌前，思路清晰地闡述著自己的觀點。

“太形而上了，說具體例子。”陳亦侯放下毛筆。

他雖然不完全明白劉士俠的意思，但眼神中依然帶著謹慎的研究，饒有興致地接話。畢竟這位年輕秘書經常對一些問題，有著新奇的見解。

劉士俠簡單的把李老板皮貨行的情況介紹了一下，并著重強調道：“李老板的皮貨行有英國老客戶的長期訂單，這證明了企業未來的銷售能力。”

“訂單以英鎊結算，意味著并沒有太多匯率浮動的風險，我們可以把企業已經成產出的最終商品，質優價高的皮草，作為核心質押物。”

“為了增加貸款的額度，我們把核心質押物與企業生產的原材料打包，形成一種與訂單匹配的‘期貨’概念。”

“在操作上我們可以利用遠期交付訂單，加上倉單質押相結合的方式，打包一個整體資產包”

“某種意義上來說，出口企業實際是以其未來的應收賬款作為還款來源進行融資。”

“應收賬款？”陳亦侯點頭，身體微微前傾：“你是說……他們賣出去貨物但還沒有收到的那部分款項。”

這個概念他理解。

“那風險呢？作為銀行方，我們需要謹慎的分析每一筆業務的風險，防止出現壞賬，”陳亦侯嘗試從不同的角度審視這個業務。

“唯一的風險點在于外商是否履行合同后付款，只要核實了外商公司的信用狀況，風險其實是可控的。”

“畢竟日軍的封鎖是暫時的，總有疏通的一天，這時外商下單的皮草，就能換成英鎊，真金白銀。對銀行來說，這就是一筆有明確保障的未來現金收入。”

陳亦侯的眼神銳利起來，他完全抓住了劉士俠的核心思路：“你是建議，銀行把李老板手中的原材料，結合訂單，視作一種特殊的抵押品，提供更多的貸款資金？”

“完全正確，經理明鑒！”劉士俠立即肯定。

“我不同意。”陳亦侯幾乎毫不猶豫的拒絕了劉士俠的方案。

“為什么？”

“雖然業務的整體風險不高，但這也意味著利率高不起來！涉及到海運交付周期和日軍封鎖因素，貸款周期會長的出乎意料！我們不能把資金用在這種長周期、低收益的項目上。”

“不，陳經理理解錯了，我們不出錢，我們只做spv，一種特殊資產的評估平臺，包裝優質資產，把資產證券化，為有投資理財需求的客戶提供評估和對接，我們只收服務費。”

“畢竟僅我知道的，就有不少追求穩定收益的其他銀行，他們才是我們最大的客戶。”

劉士俠把后世“資產證券化”的底層邏輯，做了簡要介紹。

陳亦侯聽到劉士俠又一次拋出更專業，更洋氣的詞，身子不由的坐直。

思考片刻，他的眼中閃爍出興奮的光芒：“有意思！想法非常大膽，也非常超前！雖然聞所未聞，但應該可行，昨天酒會上就有不少同行和朋友詢問有沒有收益穩定的買賣。”

“把你說的業務，推薦給他們，收取服務費。”陳亦侯的語氣中充滿了現實的考量：“看來我得打上幾通電話，拜訪幾位朋友了。”

劉士俠絲毫不懷疑這套方案的可行性，他只不過是把后世的金融業務靈活地套用到了20世紀的天朝。

這個世界上永遠不缺乏只能收取定期利息，缺乏流動性的豐腴資金。資產證券化業務，能幫這些客戶盤活優質資產，獲取更豐厚的回報。

請叫我投行先驅者，我能用超越時代的見識，為紅黨企業謀取一線生機！

想到這一點，劉士俠的心里就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