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洞口亮光和人影，朱福像只受驚的野狗般猛地抬起頭，身體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

“誰……誰？”

他的聲音嘶啞干澀，幾乎難以辨別。

當看清是張三那張平靜的臉時，朱福眼中的驚恐更濃。

他記得這個人，就是昨日在流沙河畔、花果山水簾洞都出現過的道士。

在朱福此刻瀕臨崩潰的認知里，這個人的出現往往伴隨著他會倒霉。

“是你……”朱福的聲音帶著哭腔和怨毒，卻虛弱無力。

“你們……你們抓了我……還要怎么樣？天庭……天庭馬上就會派人來救我的！你們誣陷好人，不會有好下場！”

他試圖用天庭的威勢為自己壯膽，找回最后一點可憐的底氣，但這聲音顫抖著，更像是最后的嘶鳴。

張三緩步走入洞中，停在他前方幾步處。

這里光線依舊昏暗，但足以看清彼此的表情。

他看著朱福這副色厲內荏的模樣，心中沒有絲毫憐憫，只有一種冰冷的審視。

這個人，曾為了私欲，親手將對自己有恩的卷簾大將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又刺激他走向更深的瘋狂，造成了流沙河無數慘劇。

此刻的狼狽不堪，不過是他應得的報應開端。

“好人？”

張三的聲音在狹小的洞穴里顯得格外清晰，帶著一絲淡淡的嘲弄。

“朱福，事到如今，你還在指望天庭來救你？”

他頓了頓，目光如實質般刺向朱福恐懼的雙眼。

“或者說……你還在奢望天庭會相信你口中的清白？相信你會承認自己告發卷簾是別有用心？承認你故意去河邊羞辱刺激他？”

聽到羞辱刺激四個字，朱福瞳孔猛地收縮，身體劇烈地抖了一下。

“不……不可能！

“我當時……我當時是餓昏了頭，胡言亂語！

“沒人會信的！天庭不會信一只妖猴和一個野道的一面之詞！”

他幾乎是尖叫著喊出來，試圖否認那段最要命的供述。

看著他這副自欺欺人的模樣，張三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像是在看一場拙劣的表演。

他沒有再說話，只是平靜地從懷中緩緩取出了一枚溫潤的玉簡。

玉簡在昏暗的洞光下，散發著微弱而穩定的毫光。

朱福的視線立刻被那玉簡吸引住了。

那玉光在他眼中，此時就如同鬼火一般。

張三心念微動。

玉簡輕輕一顫，一片柔和的光幕在兩人之間的虛空中鋪展開來。

光幕中，影像清晰，聲音還原。

正是在這個黑暗潮濕的洞穴里，朱福蜷縮在角落，對著堵在洞口的孫悟空哭喊的那一幕。

“……小的當時也是被豬油蒙了心……想著他都那樣了……小的得了好處……在岸上風光風光，也算出了口當年在他跟前當小伏低的惡氣！誰知道他后來……”

他那時的聲音充滿了扭曲的嫉妒，還有不少小人得志的快意和。

最后那句突然意識到說漏嘴的驚恐卡頓，更是無比真實。

那時候的表情、語調和措辭，都清晰地回蕩在這小小的石洞內，朱福此刻的臉頓時變得慘白。

洞內一片死寂。

瀑布的轟鳴和水滴聲從未如此清晰刺耳。

光幕消失，玉簡的光芒也隨之黯淡。

張三沒有說話，只是平靜地看著朱福，似乎是在欣賞一只掉進絕境陷阱里的獵物，進行最后的掙扎。

朱福臉上的血色唰一下徹底褪盡，慘白得像一張糊了漿的紙。

他整個人如同被抽走了骨頭一般，剛才還勉強支撐的身體瞬間癱軟下去，像一灘爛泥般滑倒在地上。

眼睛瞪得巨大無比，眼白里布滿了駭人的血絲，死死盯著張三手中那枚已經失去光芒的玉簡。

嘴唇哆嗦著，牙齒咯咯作響，卻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最后一絲殘存的幻想，認為關于天庭會來救他，徹底破滅了。

光幕里的話語，作為一種對當時的記錄，此時他已經無法抵賴。

“啊……不……不……”

一聲非人的又極度恐懼的氣聲，終于從朱福喉嚨里擠了出來。

他終于真正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徹頭徹尾的死局。

任何狡辯，在這份鐵證面前都將是徒勞。

絕望的陰影瞬間將他吞噬得干干凈凈，讓他渾身篩糠般劇烈顫抖起來。

張三看著他這副徹底崩潰的模樣，知道火候已經到了。

他不再停留，將玉簡收回懷中，動作十分穩重，并無其它波瀾。

然后，再沒看地上那灘爛泥一眼，轉身，分開藤蔓，走出了這間囚洞。

……

張三走出關押朱福的潮濕支洞，沉重的心情被洞外花果山溫煦的陽光一照，消散了大半。

他剛舒一口氣。

卻見水簾洞口瀑布翻涌的水霧邊，太上老君正靜靜站著，身影與山水幾乎融為一體。

拂塵斜搭臂彎，目光平靜地投向他。

“來了。”

老君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入耳。

張三連忙上前行禮：“師父。”

老君微微頷首，沒有寒暄，直接從寬大的袖口中取出一樣東西。

那是一卷明黃的卷軸，散發著天威，邊緣似乎還殘留著幾縷未散盡的紫色仙氣。

正是天庭下達的正式旨意。

老君手腕輕抖，卷軸無風自動，緩緩展開。金色的符文懸浮在空中，字字清晰。

敕曰：

【查下界云澤司巡水仙吏朱福，其心險惡，忘恩負義。

為求私利，構陷卷簾大將，奪其苦修根基，更行言語刺激，致其深陷怨煞，引發流沙河血案，生靈涂炭，罪不容誅。

著即由老君押返天庭，投入八卦神爐，煉化其元魂，消其孽障。

其原主卷簾大將，雖因蒙冤沉淪，化妖作亂，吞噬生靈，大犯天條，然念及其昔日功績與受冤之深，罪責情有可憫。

天庭特開一面，予以出路。

今大唐玄奘法師奉旨西行取經，正值用人之際。

著令卷簾大將洗心革面，拜入玄奘座下，隨行護法，西行萬里，歷經磨難，以贖前愆。

待到靈山功成，亦可證得佛果，消弭夙怨。

另，道人張三，明察秋毫，洞察冤情，布局周詳，佐證確鑿，助擒真兇，于理清流沙河孽債有功。

特授巡察都尉天職職位，以示榮譽。可自由行走三界不受禁制，以示嘉獎。

欽此。】

符文懸浮片刻，光華流轉，最終收斂消散。

那旨意帶來的肅穆氣息仿佛還在空氣中縈繞。

朱福的下場明確冷酷，卷簾的命運雖嚴苛但也給了一條救贖之路。

“巡察都尉……”張三低聲念了一句這個名號，心下明白。

這是個榮譽性質的頭銜。

并無實際權力和資源，更像是天庭對潛力者的一種認證和許可。

也就避免了像孫悟空那樣，因無職而處處受天兵盤問的麻煩。

最重要的是，“自由行走三界不受禁制”，這一條，對他日后行事無疑大有裨益。

“謝天庭恩典。”

張三對著旨意消散的方向躬身一拜，轉向老君：“也有勞師父費心。”

老君表情依舊溫和平靜：“分內之事。那孽障既已崩潰，再無僥幸，便就此了結罷。”

說罷，老君抬步，朝著關押朱福的支洞行去。張三緊隨其后。

兩人再次分開垂落的粗壯藤蔓，步入那昏暗腥臭的洞穴深處。

洞內，朱福聽到動靜，猛地一縮。

當看清是太上老君親臨，他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瞬間被極致的恐懼填滿。他認得這位兜率宮之主！

“饒……饒命！老君饒命！弟子錯了！弟子愿意認罪！求老君開恩！留我一縷殘魂……”

朱福幾乎是手腳并用地向前爬行，涕淚橫流，沾濕了臟污的仙袍前襟。巨大的威壓讓他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

老君看著腳下如爛泥般哀求的身影，沒有言語，眼神不起波瀾。

他緩緩抬起右手，寬大的道袍袖口無風自動。

只見老君掌心向上，虛虛一托。

一點豆大的金色光芒在他掌心憑空亮起，初始微弱，但轉瞬之間光芒大熾，嗡鳴聲低響。

那金光如同有生命般飛速旋轉、膨脹，眨眼間化作一座尺許高的精致古拙三足丹爐虛影。

正是八卦紫金爐的投影！

爐影一出現，便散發出宏大磅礴的純陽煉化之力。

整個潮濕陰冷的洞穴溫度驟然攀升，如同置身烈焰洪爐邊緣。

朱福身上的邪魔氣息被這力量一激，滋滋作響，仿佛水滴落在燒紅的烙鐵上，散發出刺鼻的青煙。

角落里生長的厚厚苔蘚，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干枯焦黃。

朱福的慘叫聲戛然而止，喉嚨里只能發出嗬嗬的聲音，像是漏氣風箱一般。

眼珠幾乎要瞪出眼眶，臉上是超越了恐懼的僵死絕望。

他認得這爐子。

這是他噩夢中恐怖的存在。

被投入其中，將是真正的萬劫不復，形神俱滅，連轉世的機會都不會有。

老君托著那散發出焚天氣息的丹爐虛影，口中念念有詞。

每一個音節都沉重如鉛，帶著天道法則的韻味。

隨著咒語的念誦，爐影的光芒越發璀璨，爐身那些古老的符文也一一亮起，盤旋流轉。

猛地，老君朝前一指。

丹爐虛影金光大盛，一道純粹由金色光芒構成的旋渦噴薄而出。

瞬間籠罩住趴在地上劇烈顫抖、卻因爐威壓制而動彈不得的朱福。

“啊……不！”

朱福終于擠出一絲尖銳到變調的哀嚎。

但那聲音只響了半截，整個身體便如同冰雪投入熔巖，瞬間哧啦一聲，被那金光旋渦卷起熔化、分解吞噬……

最后只化作一股濃稠扭曲的青紫色煙霧。

還帶著無數細微掙扎的靈魂殘影虛像，被強橫地拖拽著，盡數吸入了那小小丹爐的虛影爐口之中。

爐口閉合，金光一斂。

原本懸浮的爐影瞬間凝實了一瞬，內里仿佛有烈火翻騰，一閃即逝。

隨即，這爐影便如同完成了使命，光影流散，化作點點螢火般的光屑，消散在老君身前。

洞穴內，溫度依舊灼熱，殘留的法力波動震得石壁微顫，巖屑簌簌落下。

但那股邪惡的氣息已經徹底消失了，連帶著朱福存在過的一切痕跡，都被那八卦爐影煉化得干干凈凈。

只余下空氣中隱約的焦臭，。還有老君身上平和而深不可測的威嚴。

張三在一旁默默看著整個過程。

朱福罪有應得，魂飛魄散是他應得的下場。

但親眼目睹一位仙官，被天道神力投入丹爐煉化湮滅。

力量帶來的震撼，天道規則的無情，依然讓他心頭凜然。

洞內一時間陷入了沉寂。

老君收回手掌，面色如常，仿佛只是拂去了一點塵埃。

“事了了。”老君淡淡說了三個字。

……

水簾洞主洞府。

此時喧鬧無比。

為了慶賀沉冤得雪、真兇伏法。

更重要的是老君駕臨，孫悟空道此乃花果山蓬蓽生輝，應當大擺宴席。

小猴子們自然興奮得上躥下跳，吱吱喳喳吵翻了天，巨大的洞府，被無數跳動的篝火映照得亮如白晝。

洞中央的空地上堆起小山般的各色水果。

紅色蟠桃，橙黃的碩大甜瓜，裂開露出蜜汁。

鮮紅的荔枝、圓滾滾的龍眼、紫得發亮的山葡萄……

香氣混雜著果香撲面而來。

花果山乃是猴子的地盤，所以架在篝火上的不是野味，反而是大串用竹簽串好的烤香蕉、烤菠蘿、烤裹了蜜汁的桃片。

油脂滴在火堆里發出滋啦聲響，甜香四溢。

巨大的石缸里，猴兒們自釀的百果酒散發著誘人的清冽甜香。

孫悟空恢復了平日那副神采奕奕的模樣，端著一個海碗大的石碗，里面酒液蕩漾，正拉著星譎師尊說話。

星譎師尊依舊虛弱，但氣色好了不少，靠在一個鋪著柔軟藤墊的石椅上，面前放著幾個切成小塊的清甜瓜果和一竹筒清泉水。

李驚鵲坐在張三旁邊稍遠一點的位置，面前放著一小碟剝好的荔枝果肉。

她小口小口吃著，時不時留心著張三。

之前她大多數時間都待在人跡罕至的星譎門，很少有這樣熱鬧有趣宴會。

洞內篝火熊熊，猴影搖曳。

歡笑聲、咀嚼聲、碰杯聲一時間不絕于耳。

水簾洞內原始而歡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