隘口那頭，路，算是斷了。

眼前是條斜著往上爬的梯子，瞧著就不是什么善茬兒。

拿白慘慘的人骨頭和黑乎乎的、不知是什么玩意兒的爛泥，胡亂堆出來的。

骨頭縫兒里，還掛著幾縷沒爛干凈、黏糊糊的破布條子，正往下滲著黑綠色的粘液，一滴一滴，砸在底下的石頭上。

“吧嗒，吧嗒。”

那聲兒，跟那沒人管的野墳地里，漏水的棺材板似的。

風從骨頭縫里過，嗚嗚咽咽的，像幾百個冤死的鬼，正湊在你耳邊吹涼氣。

“怨魂梯。”

墨長老咂了咂嘴，把這名兒念了出來，那張頹喪的老臉上，又多了層死灰。

他瞧著白玉堂，那眼神像是在問：

“這要命的第一關，你怎么過？”

白玉堂卻連眉毛都沒抬一下，懶洋洋地一揮手，跟使喚自家養的狗似的。

那兩尊鐵疙瘩“咔嚓、咔嚓”，邁開步子就往前沖。

傀儡本就是死物，渾身上下沒半點活氣兒，根本不招那些個孤魂野鬼。

它們在前頭硬生生趟出條路來，眾人跟在后頭，倒真是有驚無險。

白玉堂輕搖折扇，閑庭信步，那眼角眉梢，凈是股子瞧不上人的輕賤，那意思明擺著：

“就這？”

墨長老的臉，肉眼可見地又垮了幾分。

過了梯子，眼前便豁然一空。

是個黑黢黢的狹小洞穴，里面隱隱有紅光冒出，活像天老爺張開的一張吃人的大嘴。

風，沒了。

空氣里頭，凈是股子黏糊糊、又甜又膩的味兒。

那味兒惡心極了，就像一碗放了太多冰糖的爛梨湯，聞著齁得慌，還一個勁兒地往人骨頭縫兒里鉆，把那活人的熱乎氣兒全給吸走了。

地上，墻上，到處都滲著一層亮晶晶的粘液，跟那爛泥塘里的蛤蟆卵似的，一坨一坨，瞧著就不是好東西。

最瘆人的，是那動靜。

不是風聲，也不是水聲，是那種細細碎碎、密密麻麻的“沙沙”聲，像幾萬只蠶在啃桑葉，又像無數只耗子在暗處嚼骨頭。

那聲兒，聽著不響，卻像把小毛刷子，一下一下，專刷你的耳膜，刮得人心頭發麻，后脖頸子直冒涼氣。

“這是‘萬毒窟’。”

宋清涵那雙冰冷的鳳眼，在李青云和沈瑞身上一掃。

那眼神，不是看人，是看兩件馬上就要派上用場的家伙事兒。

她的聲音比這洞里的石頭還冷，“你們要萃取的靈藥，就在里頭。先前說的‘龍血葵’，是哄你們的幌子。”

她這話，說得平平淡淡，跟說今兒個天氣不錯似的。

“真東西，叫‘血菩提’。瞧見那洞心兒里，人骨祭壇上那株通體血紅的小玩意兒了么？那就是。

“想穿過前頭那條要命的‘血肉回廊’，就得拿它的根萃取出靈液，涂滿全身。

“半個時辰內萃取，一個時辰內保平安。晚了，自個兒的骨頭就給回廊里添料吧。”

白玉堂搖著扇子，懶洋洋地從身后護衛手里接過一個黑沉沉的鐵盒子，隨手扔在地上。

“這是我白家特制的地火機關，里頭封著一縷地火，夠你們用了。這活兒，你們倆去。別說我沒給你們活路。”

他指了指那人骨祭壇旁邊一個僅容兩人藏身的石縫。

“你們一個驅蟲，一個煉藥。成了，本少爺也給你們一份仙緣。不成……”

他沒往下說，可那意思，誰都懂。

不成，就死在那兒，給這洞里添兩具新骨頭。

“當然，”

白玉堂又補了一句，那口氣像是在施舍，“你們也別想著拿這點功勞拿捏本少爺。

“沒有你們，我白家獨門的‘破障梭’，也能帶本少爺強闖過去，就是這機關金貴了點，比這兩只傀儡還值錢。你們倆，最好別讓我破費。”

這話，是威脅，也是赤裸裸地告訴他們——

你們倆的命，還沒我這一個鐵疙瘩值錢。

李青云和沈瑞對視了一眼。

那眼神里，沒話，可比說了千言萬語還明白。

恨，是恨。

怨，是怨。

可這會兒，兩人是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誰也蹦跶不了。

里面那石頭縫，是唯一的落腳之處，而且只能藏下兩個人。

想活，就得如白玉堂所說，一個驅趕里面致命毒蟲，一個專心萃取血菩提靈液。

精誠合作，缺一不可。

兩人都是丹房中最出類拔萃的弟子，玲瓏剔透，一眼就看出了其中關竅。

沈瑞把劍抽了出來，一聲不吭，當先朝那石縫走去。

李青云見狀，默契地把那鐵盒子提溜在手里，也默不作聲地跟了上去。

懷揣生死大仇的兩人，這會兒，倒真像一對知交莫逆的好友，一前一后，鉆進了那跟活人棺材似的石縫里。

外頭，宋清涵和白玉堂的人立馬把洞口守死，跟兩尊門神似的，連只蒼蠅都別想飛進來。

……

那石縫里頭，又是另一番地獄。

窄得倆人得側著身子，背靠背，肉貼著肉，才能勉強擠下。

腰，是甭想伸直了。

石壁黏糊糊的，蹭在背上，像貼了張剛從死人身上揭下來的皮，又濕又涼。

倆人粗重的喘氣兒混著那股子汗酸味兒，全悶在這跟活人棺材似的狗洞里。

每一次呼吸，都能聞見對方脖頸子上那股子讓你打心眼兒里膩歪的活人氣兒。

那“沙沙”聲，就跟貼著你耳朵響似的。

毒蟲撞在沈瑞劍鋒上那股子腥臭味兒，還有甲殼刮在石頭上那“刺啦刺啦”的動靜，聽著都牙酸。

李青云面沉如水，手穩得不像話，可那后背緊繃的肌肉，卻說明他心里那根弦，早就拉滿了。

沈瑞滿臉是汗，握劍的胳膊早就開始哆嗦。

那股子恨，比這洞里的毒蟲還毒，一個勁兒地在他心里頭拱。

憑什么？！

憑什么他一個泥腿子，就能得孫長老的青睞？

憑什么我沈家耗盡心血才摸著的門道，要讓他這種雜碎給攪了？

只要進了丹房，得了那東西……仙途就在眼前！

他這條賤命，算個屁！

“還有一刻鐘！”

宋清涵那不帶半點人味兒的聲音，跟根冰錐子似的，從外頭扎了進來。

沈瑞渾身一顫，劍光都跟著晃了晃，幾只指甲蓋大小的黑甲蟲“噗噗”兩聲，竟穿過了劍網，直奔他面門！

他低聲咒罵一句，狼狽地一劍揮出，將那幾只蟲子斬碎，可那劍光，明顯比先前稀疏了。

可就在這時，沈瑞腳底下忽然一“軟”，像是耗盡了力氣。

那長劍的劍尖兒，“不偏不倚”地，就朝著李青云的后腰，遞過去那么一寸！

那一下，要是扎實了，當時就得是個透心涼！

李青云的身子瞬間僵直，丹爐里那朵幽藍的火苗都跟著猛地一跳！

劍尖兒立馬就回去了。

可那股子藏不住的殺氣，卻像一滴墨，掉進了兩人之間這碗本就渾濁的水里。

一下子就把那點脆弱的“默契”給染黑了。

攪渾了。

李青云沒回頭，只是把地火機關的火門，又往上推了半分。

爐火“呼”地一下，從橘紅轉為幽藍，發出更加尖銳的嘶鳴。

一股子又甜又腥的藥香，終于從那小小的丹爐里飄了出來。

成了！

李青云心里剛松了半口氣，正要伸手去拿早已備好的玉瓶。

在他指尖伸入懷中的剎那，詭異的氣氛，也凝結到了頂點！

而沈瑞，等的就是這一刻！

他那邊，劍光幾乎崩潰，一只長著血紅口器的猙獰毒蟲甚至突破了最后的屏障，那腥臭的口氣都噴到了他臉上！

他分神了！

就是現在！

沒時間了！

不趁這個機會弄死姓李的，以后就更殺不掉他了！

只要這泥腿子沒了，那丹房弟子名額……就是我的！

絕望、貪婪、恐懼和壓抑已久的仇恨，在這一刻徹底爆發！

就在李青云摸到玉瓶的瞬間，背后勁風襲來！

沈瑞竟是拼著最后一口真元，在收回長劍防御那只毒蟲的“掩護動作”下，袖中金光暴射！

“千縛索！”

金光如活蛇般纏上李青云，一股徹骨的寒意順著金索侵入經絡，真元如決堤般外泄！

那感覺，就像有無數冰冷的吸盤死死嵌入經脈，瘋狂抽吸著他的氣力！

李青云瞳孔劇烈收縮，本能地一掙，那金索卻紋絲不動！

他緩緩抬起頭，看向因真元透支和狂喜而面容扭曲的沈瑞。

那眼神里，沒有驚訝，沒有恐懼，只有冰冷刺骨的……了然，和一絲嘲諷。

“哈哈……哈哈哈哈！”

沈瑞發出病態的嘶吼，“想不到吧……李青云！老子這手，早就給你備好了！

“你那點小聰明，有個屁用！你的藥是我的！你的命……就留給這些寶貝蟲子開葷吧！”

……